这几年，中国人口老龄化的现象常常出现在传媒的报道里。中国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2015年底发布的数据显示，中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数量达到2.2亿人，占总人口比例的16.1%。中国的家族企业当然也受到这个人口趋势的影响。由于达到生理退休年龄的第一代企业主快速增加，家族企业接班、接班人培养、二代创业等议题成为社会热门话题。不过，随着家族企业第二代逐渐成年，许多接受良好教育、学历和资源都远超过上一代的年轻一辈却选择不进入家族企业。虽然目前并没有系统调查，但不论是学校或者经验都指出第二代接班意愿低在中国是普遍现象。许多人认为年轻一代因为就业的选择比较多，所以不愿意进入家族企业。也有人把这个现象归咎于二代和一代对公司的想法差异太大，没有办法一起共事。

其实，接班意愿低的状况并不是中国独有。笔者在美国的课堂上常常问来自家族企业的学生有多少人毕业后要进入家族企业，比例不到四成。在欧美日本等地，家族企业的二代通常在学习经历上比第一代更出色，这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都想试试自己能否闯出一片天空。同时，由于生活经历的差异，年轻一代和父母意见不同的情况也不少见。摒除个人能力不谈，家族企业年轻一代接班意愿低似乎是个普遍的状况。我们在长期的观察中发现，很多年轻一代缺乏参与家族企业的动机，尤其是缺乏管理学概念里讲的内在（Intrinsic）动机，即通过进入家族企业得到内心的满足感和产生快乐的动力。

不断培养出家族接班人的贝瑞塔公司

和内在（Intrinsic）动机相对的是外在（extrinsic）动机，它是指驱动人为了得到外在的东西而去做某些事情的力量。这些外在条件可以是物质（例如财富、升迁），或是像个人声誉这样的非物质条件。但是内在动机就比较复杂，因为每个人都希望得到内心的满足和快乐，我们通常也希望家人朋友能得到，但是每个人追求快乐的方式不太一样。举例来说，父母喜欢钓鱼，但孩子不见得能够从钓鱼中找到乐趣。有的家族企业创一代把工作当成乐趣，不上班、不到厂区走走就觉得不对劲。但是他们的孩子可能更喜欢打篮球或线上游戏。虽然父母和子女的兴趣不同是很正常的现象，两代人拥有共同兴趣也不是提升二代接班意愿的必要条件，但是如果家族企业能够把参与家族企业和年轻一代的内在动机结合起来，就能够大大提升下一代接班的动力。

在提升内在动机这方面，有许多家族企业，尤其是百年家族企业，做得相当成功。这些企业除了在培养人才上做得很好，也让子女愿意进入家族企业接班。或许，这也就是它们为什么可以延续百年以上的原因。在这些百年企业里面，意大利的贝瑞塔公司的传承是一个很有名的例子。

从14世纪到17世纪是欧洲文艺复兴时代。在这大约300多年的时间里，欧洲文明有了非常快速的进步，但同时也产生了许多冲突和大大小小的战争。在这个时代，没有封建贵族身份的平民百姓过得不容易。不过，如果能够找到识货的买家，有手艺的工匠解决温饱倒不是太难。Bartolomeo Beretta就是其中之一。

和文艺复兴的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伯拉孟特等大师相比，Bartolomeo Beretta在今天可能不是那么知名。事实上，他的作品一般更注重实用，而不是艺术价值。1526年，Bartolomeo Beretta为威尼斯共和国设计以及制造了185把火绳枪和相当数量的弹药，就此开始了军火制造供应的生意。100多年后，Beretta的后人发明了由后方装填弹药的后膛炮，大大提升了陆上大炮以及海上舰炮的效率，也一跃成为欧洲各国主要的军火供应商。在近500年的时间，Beretta 持续在技术和市场上不断成长。今天的皮埃特罗·贝瑞塔武器制造厂股份公司（Fabbrica d'Armi Pietro Beretta S.P.A.）早已是全球知名的枪支制造商。在世界各国的军队或警备单位，甚至运动休闲市场都可以看到它们的产品。

除了知名和可靠的产品之外，贝瑞塔有另一项难能可贵的成就。自从1526年Bartolomeo Beretta成立火器作坊以来，贝瑞塔公司一直掌握在贝瑞塔家族手中，公司的领导人都是Bartolomeo Beretta的后裔。企业能够延续百年以上的已经是少数，贝瑞塔不但远远超过这个目标，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不断培养出家族接班人，这项成就即使在超过百年的长青家族企业里也十分少见。

何产生接班的内在动力

美国媒体曾经访问过贝瑞塔公司的第十三代领导人Ugo Beretta, 请教他贝瑞塔公司如何能够在过去几百年的时间里让年轻一代都愿意加入家族企业, 贝瑞塔家族如何做接班规划（succession planning）？Ugo Beretta说贝瑞塔家族没有接班规划。几百年来，接班就是父传子，子传孙，很自然的发生了。几年以后，枪械专家R. L. Wilson在他的Beretta家族传记里也再次确认了这个说法。

没有白纸黑字的接班规划，那贝瑞塔家族的接班人愿意进入家族企业的秘密是什么？Ugo Beretta在访问里说，其实没有什么秘密，在贝瑞塔家族里，每个男孩子从小就在工厂里跟着员工进进出出，学习怎么生产出一把好枪。可以说工厂就是贝瑞塔家族孩子的游乐区。他又指出，因为所有贝瑞塔家族的孩子都是在老家Gardone Val Trompia长大，对这个地方很有感情。他大学的时候去瑞士读书，毕业以后很自然地回家帮忙。如果我们在网上找贝瑞塔公司的地图和街景，会发现贝瑞塔的工厂就在Gardone Val Trompia这个小镇的中心，他们的家族也住在镇上离工厂不远处，走路就到了。由于小镇人口只有一万人左右，雇用1000多人的贝瑞塔工厂自然成为Gardone Val Trompia的经济命脉，也成为小镇居民生活的中心。可以说贝瑞塔家族、公司、工厂和周边社区很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贝瑞塔家族的成员从小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长大，他们的朋友圈基本上都在这里。虽然他们高中毕业之后都会去外地求学，但很快他们发现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各种制枪工艺在同侪之间非常特别，甚至让朋友们很羡慕。成长经验、人际关系、个人兴趣，甚至离乡之后的生活经验所形成的正向氛围让一代又一代的贝瑞塔年轻人有很强烈的内在动机回到老家，把家族企业延续下去。

从贝瑞塔家族的成功经验我们可以发现要“说服”家族企业的二代回来接掌公司其实在概念上并不是一件很复杂的事。如果回家和父母亲以及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一起工作是一件愉快的事，加之家族企业的事业内容自己也懂得并很喜欢，那么让离家求学的游子归巢就变成一件很自然的事。如果孩子从小对家族企业没有感情，甚至有很负面的经验，亲子关系又紧张，那一旦离开家，要他们回来就很不容易了。

尽管概念上容易理解，但是要复制贝瑞塔家族的经验并不简单。在小镇里，人际关系相对单纯，人情味也比都市人要重。家族企业和它的员工们建立了长期的伙伴关系以及革命情感。此外，尽管生意可能起起伏伏，但是贝瑞塔的制枪工艺在很多人，尤其是小男孩眼里是很“酷”或很“潮”的技术。也就是说家族企业的生意本身就是一个吸引年轻人的因素。这些条件是长期积累下来的，有一些可以归类为家族传统。虽然对大多数的家族企业来说，贝瑞塔家族的经验比较理想，是一个长期目标。但是，行远自迩，登高自卑，贝瑞塔的成功是每一代不断努力的结果。因为前人的贡献，提升了家族成员的内在动机，让几百年后的家族企业能够继续保持家族传统，这应该是所有希望企业长青的家族企业领导人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