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辈子会摔很多次跤，但谁也没想到，上海水星家纺股份有限公司前董事长李裕杰一次小小的摔倒，却成了他人生最后一次摔跤。2017年5月26日，年仅57岁的李裕杰意外摔伤，导致头部严重出血，最终抢救无效死亡。

无论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最终都会来。死亡迟早要来，只不过是来得早一些或晚一些而已。逝者已矣，除了留给家人无尽的哀思，留给世人喟叹和唏嘘以外，还会留下什么样的启示呢？

作为企业家，留下最多的应该就是财富，可是，在财富之下，有多少是爱，多少是痛呢？

 

人性之痛：继承权益之争

李裕杰有四名子女，儿子李来斌生于1986年，任水星家纺电子商务部总经理。李裕杰留下的巨额财富将如何分配给子女，尚不得而知。但是，子女们对父亲的财产持何种期待呢？

从李来斌角度看，他不仅是独子，而且一手打造了水星家纺的电子商务部，也为水星家纺的业绩立下了汗马功劳。2016年，水星家纺的线上在售款数已经超过2000款，仅天猫平台的销售额就有5.6亿。在李来斌的心里，是不是已经把自己视为继承父亲家业的不二人选了呢？是不是认为自己作为独子应当享有超过三名妹妹的继承份额呢？

从其他三名女儿的角度看，同样是李裕杰的孩子，也受到父亲的疼爱和照顾。李来斌的妹妹李丽君担任电子商务副总经理，持股3.05%；李丽娜、李芳蕾各持股2.3%。招股书显示，四兄妹的股份均于2015年8月由李裕杰和妻子谢秋花转让而来。在三名女儿的心里，她们是否同意李来斌享有超过她们的继承权呢？她们是否坚持自己在法律上享有的与兄长同样的继承权益呢？是否愿意主动放弃呢？如果她们已经结婚的话，她们的配偶是否愿意放弃呢？

事实上，有继承权的不只是子女。

父母也是继承人。李裕杰年仅57岁，目前还不了解他的父母是否在世。如果在世的话，根据法律规定，父母也是法定继承人，而且也是第一顺序继承人，和子女享有同等继承权。

很多人认为，父母即使在世，年纪也很大了，而且李裕杰家族历来重视家庭观念，父母不至于和孙子女争夺财产。笔者处理过很多家族内部的继承调解事务，在很多时候，为防止年迈的父母伤心，家族成员都会隐瞒其子女去世的消息，或者因为财产数额巨大且持续增长，其他家族成员可能等待父母过世后再提出继承主张，使得问题越来越复杂。

此外，妻子也是法定继承人。妻子及其家人（例如死者的妻弟等）的利益，与父母及其子女（也就是死者的兄弟姐妹）的利益在巨额财产面前是否会发生冲突？须知，这些原本看上去是外人的家人，也是可以继承到李裕杰继承人去世后留下的财产，从而间接继承到李裕杰的财产。

李裕杰究竟是已经决定把自己的财富全数交给儿子李来斌继承，还是另有打算？他是否在众人面前这样表过态呢？这种表态是否会得到其他家人的尊重呢？李裕杰和儿子李来斌是否认识到，从法律上讲，李来斌能够继承的财产不足家族财富的10%？（见下图）林林总总，如果没有通过提前安排来加以避免，一切均存在变数。

我们祝愿这个家族能够避开这些变数，不希望看到令人扼腕的结局。但是，“永远不要在利益面前考验人性”。这些风险点之中任何一个爆发，都足以令这个家族堕入更深更乱的纷扰之中。

 

经营之痛：战略变故风险

水星家纺已经于2016年向证监会提出首次公开发行股票（IPO）申请。根据IPO规则，拟上市公司应当在最近3年内未发生实际控制人变更，同时，董事和高级管理人员也没有发生重大变化。现在水星家纺的实际控制人李裕杰的意外去世，让正处于IPO关键阶段的水星家纺成为关注的焦点。 6月26日水星家纺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及相应董事会，产生了以李裕杰的弟弟李裕陆为董事长、李裕杰的儿子李来斌为副董事长(此前已经接任水星家纺的控股公司—水星控股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的新董事会班子，董事会其他成员保持稳定。同时董事会决定增加聘任李来斌兼任常务副总裁。

值得注意的是，IPO过程中实际控制人去世的意外，水星家纺并不是孤例。

2007年10月19日，正在申请IPO的盛通印刷董事长贾冬临遇害身亡。随后，家族内部签署了《关于继承贾冬临持有北京盛通印刷股份有限公司股份份额的约定》，约定贾冬临的父母放弃继承权，其妻子及未成年子女继承贾冬临的全部股份。同时，盛通印刷的董事会进行了相应改组。随后律师向证监会出具“贾冬临未改变贾氏家族对公司的实际控制地位”的说明。然而，该次IPO申请仍然被否决。

2010年4月23日，宁波建工实际控制人王宇凌病逝。2010年5月9日，该公司董事会选举另一股东徐文卫为新一任董事长。同时，根据王宇凌生前与其第一顺序继承人—其配偶郑冬玲及儿子王一丁于2010年3月7日签订的《关于财产继承人的协议》，王宇凌所持股份由儿子王一丁继承。律师随后向证监会出具法律意见认为，公司实际控制人仍然为徐文卫等8名自然人，王一丁接受王宇凌生前与其他股东共同签署的《行动一致协议》，因此认为该公司实际控制人未发生变化。一年后，证监会认为其实际控制人变更并未对公司经营及盈利产生实质影响，批准了宁波建工的上市申请。

对于任何一个拟IPO企业而言，实际控制人乃至主要股东的去世，均将对公司的战略行动产生非常严重的影响。由于公司控制权往往能够决定和实质影响公司的经营方针、决策和经营管理层的任免，一旦公司控制权发生变化，公司的经营方针和决策、组织机构运作及业务运营等都可能发生重大变化，给发行人的持续发展和持续盈利能力带来重大不确定性。因此，极有可能在证监会审核过程中受到严重质疑。

即使是非上市企业，实际控制人的变化也会引起战略合作方对公司未来前景的担忧，从而对一些重要合同的履行造成严重影响，导致企业战略行动受挫。同时，在企业董事长和主要股东缺位的情况下，贷款协议、续贷手续、投资重组、担保函等某些重要文件可能因法定代表人无法亲笔签名而无法完成，某些重要表决事项可能因主要股东缺席无法达到公司章程规定的三分之二以上多数票而流产，在预案缺失的情况下，容易导致企业经营停滞。

 

控制权之痛：

兄终弟及，还是子承父业？

企业控制权不同于企业家的财富分配，前者虽然与企业家的股权有关联，但与企业实际管理的相关性更大。例如盛通印刷实际控制人贾冬临去世后，其股份由其妻子和未成年子女获得，但其弟贾春琳接管企业任公司董事长。宁波建工实际控制人王宇凌去世后，其股份由儿子王一丁继承，但企业实际控制人变更为徐文卫等人。

同样是实际控制人去世，有的家族选择兄终弟及，有的家族选择子承父业。如果实际控制人的子女尚年幼，“主少国疑”的情况下，兄终弟及不失为一种选择，但也带来大量话题和问题。例如与李裕杰同为温州苍南人的浙江工商业巨子王均瑶因病去世后，在家人的协调下，王均瑶集团的管理权由王均瑶的弟弟王均豪获得，而王均瑶的妻子及年幼的儿子则获得大量现金资产，因此也引出坊间关于“携大量现金嫁给司机”的谣言。原山西首富李海仓意外身故后，其家族内部经过协调，由李海仓年仅22岁的儿子李兆会火线接班，成为了海鑫集团新的实际控制人。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几乎成了家族企业在创业之初的核心竞争力。但随之而来的，是内部产权不清、管理责权不明，给财富传承和实际控制权归属带来了不确定性。再说回到水星家纺，随着水星家纺的上市步伐，其内部股权和管理责权应该说已经理顺。但已经理顺的股权和管理责权，却蕴含着巨大风险。

从水星家纺的股权结构看，除了李裕杰直接或间接持有不到30%的股份外，其亲友均在企业中持有少量股份。假设李裕杰生前未立遗嘱，则按照法定继承，李裕杰妻子谢秋花能获得的直接及间接持股的股份最高，有10%以上，但不会超过18%。而李裕杰的兄弟姐妹及姻亲的股权也都没有超过10%。这种股权结构难以通过表决权实现对公司的实际控制。

从水星家纺的管理机构看，其亲友均在公司内部有任职，分别担任董事、监事等重要岗位和电子商务、销售、采买、财务、生产等重要部门负责人。综合以上股权结构和管理结构来看，其企业内部至少包括其妻子家族、其兄弟姐妹、其子女、企业内部人等四股力量。可以初步判断，如果没有强权人物的介入和干涉，水星家纺的控制权争夺将比遗产争夺更为惨烈。

值得注意的是，家族内部强权人物的存在，往往是令控制权之争得以迅速解决的关键，例如王均豪能够顺利获得大嫂首肯，接手企业控制权，与其父亲主持大局息息相关；年仅22岁火线回国接班的李兆会能顺利接手海鑫钢铁，令一众叔伯同意辅佐他，与李海仓的父亲力排众议坚持孙子接班是分不开的。

这些处理方式简单直接，其结果不一定公平，也不一定理想，甚至不一定符合实际控制人的意愿，却能及时有效地解决企业面临的困境，避免发生内部人控制、公司僵局之类的恶性事件。

 

未来之痛：

复杂利益格局的不确定性

尽管创始人死亡时，家族财富管理的各类风险可能集中爆发，“传承阵痛期”也由此而来，但对家族财富的管理不能仅限于考虑创始人死亡之时所显露的风险。

例如，如果李裕杰将财富传承给子女，如果没有做好提前安排，其已经结婚的子女所继承到的这部分财产，就会成为夫妻共同财产。子女一旦发生离婚，其所继承的一半财产就会被该子女的配偶分配走。

再如，如果李裕杰的财富最终归属于妻子所有，如果没有做好提前安排，其妻子完全有权通过赠与、继承或其他方式将这些财富分配给自己娘家的亲属，从而导致财富最终流向外姓人。

事实上，当家族财富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断分割，其内部利益格局会越来越复杂，其凝聚力和核心竞争力将越来越涣散，其整体实力同样会越来越差。

如果家族精神财富不能有意识、有计划、有效地在家族内总结和传承，家族虽然仍然富有，但已经毫无后劲，没落只是时间问题。

 

市场之痛：如何保护投资者利益

我国上市公司已达数千家之多，其中民营企业的比重已经超过50%。加上私募股权投资、风险投资、各类投资基金，处于监管下的中国民营企业数量非常庞大，其所关联的投资者更是人数众多，资产量惊人。这些民营企业的实际控制人或大股东一旦发生离婚、意外、刑狱、疾病等事件，其公司经营、控制权归属、发展战略均面临巨大风险，容易给投资者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因此企业理应有相应的预案。

例如春雨医生实际控制人张锐去世、土豆网、赶集网、真功夫等工商实际控制人发生婚姻变故，均给市场带来了极大的不确定性，令投资者蒙受一定的损失。

然而，监管层和投资界在观念和理念上的一些滞后，却令这些风险既未得到应有的重视，也未能实施系统性的治理，更有一些过时的规则使得国际通用的一些风险防范方法难以实施。

例如，通过家族信托对实际控制人所持有的股份进行隔离，可以有效防范实际控制人因为婚姻继承等风险对公司经营产生影响。但是在具体实施家族信托时，很多家族却发现困难重重。目前IPO规则明确排斥信托持股计划，虽然以单一信托为主的家族信托显然不同于以投资为目的的集合信托计划，但由于监管层对此没有明确态度，致使没有哪家公司敢于尝试以家族信托持股上市。

例如，虽然已经有一些企业家在深思熟虑后立下遗嘱或购买巨额保险，但在各类公司治理指引中，仍然缺乏这些板块的详细内容，也未能实施系统性的规划。这一切，均对我国资本市场的完善提出了新的要求，我们期待监管层和市场早日作出相应调整。

 

理念之痛：

没有智慧的爱心是一种伤害

李裕杰对家庭有特殊的感情。水星家纺的广告语是“恋一张床，爱一个家”，在创业之初，他遵循奶奶的口头禅“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与家里几个兄弟姐妹一同打拼，最终才成功打造了如今年销售额达到十几亿规模，并保持35%以上年增长率的家纺界领军企业。

李裕杰很爱自己的家人。把股份分配给企业发展过程中做出贡献的每一个家人，自己仅保留不足30%的股份，这完全可以看出他那种一碗水端平的用心。

然而，作为一个家族的顶梁柱，仅有爱心是远远不够的。想要让家族实现基业长青，还得有看透、看破、看远的智慧，也需要有缓事急办的智慧，还需要有更加国际化和前瞻性的视野和虚怀若谷的求知欲。如果不能意识到家族财富的各种传承风险，继续无知者无畏的财富管理心态，既不能说是智慧人生，也难以实现人生圆满。

在这方面，利泰制药控制人罗焕盛作出了一个表率。为了避免出现控制人突然离世的情况，其在招股书中称“虽身体健康状况良好，但因其年纪较大，未来仍不排除会出现身体状况的不利变化，进而影响公司运营延续性。对此，罗焕盛、夏子英夫妇对罗焕盛百年后名下的股权继承做了安排”。这些安排虽然仍然不够全面和完整，但其对企业实际控制人离世风险可能带来的对企业的不利影响所采取的负责任的态度，是非常值得学习和借鉴的。

 

六大痛点揭示传承风险：

人性之痛：继承权益之争

经营之痛：战略变故风险

控制权之痛：兄终弟及，还是子承父业？

未来之痛：复杂利益格局的不确定性

市场之痛：如何保护投资者利益

理念之痛：没有智慧的爱心是一种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