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摆渡人:我眼中的生与死

编辑:日期:2018-04-02

她是还没走出校门的入殓师,他是家族从事骨灰盒设计30年的设计师,他是浮沉商海后开始思考死亡的体验馆创始人,在这些日日与死亡打交道的人眼中,生死到底什么?


江涵 就读于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殡仪学院

区别:他们是冷的硬的,我们是热的软的

对于遗体,在我眼中,我觉得他们跟我们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是热的,是软的,他们是冷的,是硬的。江涵初中毕业后因为成绩不佳面临复读,碰巧当时看到电视里正在讲述北京八宝山一个入殓师的故事,江涵被吸引了,她决定选择这个专业。但遭到了父母坚决反对,我回家把身份证偷了出来,然后自己买了车票去参加考试。

暑假,江涵选择在昆明的一家殡葬公司工作,地点是在某医院太平间。因为要值夜班,江涵必须住在太平间,冷藏室离她住的地方只有一个小过道那么长。她记得有一天,刑警队送来一位逝者,生前凶杀案被埋了很久,因此身上就已经只剩下干瘪的肌肉。当时他的脑袋也没有了,恐怖倒是没有觉得很恐怖,只是那种气味比较难以接受。上课的时候,老师就讲过,这种味道是没有办法洗掉的,因为它已经渗透到皮肤里面去了。穿好防护服,戴好口罩,戴好手套,该化妆的化妆,该清洗的清洗,每天就是这样忙忙碌碌的,但心里却是很开心的,因为我帮到了他们。我现在就是特别希望自己能快点学完专业知识,毕业后好好工作,就做自己想做的,该做的。江涵经常会这样想象自己未来的工作场景,她对于这样的生活满怀期待。


庄宁  家族经营骨灰盒产业30

失去:人们只在某些人面前才会流露出脆弱

在失去至亲这件事上,感同身受是个伪命题,除非你曾经经历。”10年前,24岁的庄宁(化名)开始帮忙照看八宝山的骨灰盒店。我记得有一个女人,她从早上开始挑盒子,一直到天色全黑。那是火化的前一天,她不得不作出选择。那一整天里,她来回观察着店里陈列的盒子,不停地嘀咕这个好像大一点这个雕得更精致我不喜欢这颜色”……挑完的那一刻,她捧着盒子看了半晌,突然一串眼泪哗就下来了。庄宁说他开始渐渐明白,女人不是选不出来,而是根本不想选出来。每当有人反复地问我还有更好的吗,或者在三四个盒子里面始终做不了决定,我就知道,他们想把画句号的时间拖得久一点,那是他们最后的挽留。

2015年的最后一天,庄宁接待了一个长相俊朗,身后跟着一群人的中年男人。男人像挑艺术品一样,不停琢磨着金丝够不够漂亮,颜色、大小等问题,他为自己煤气中毒的妻子、女儿和外甥女挑了三个盒子。在账单上签字的时候,突然,他的眼泪流了出来,那势头就像要击破眼镜。刚刚还是成熟稳重的形象,此刻彻底崩塌。男人手上拿着逝去亲人的照片,女儿看起来也只有20出头。在这个有太多不平等的世界,死亡可能是唯一一件众生平等的事。无论性别、年龄、财富程度,都要面对不可逆的死亡。有时候,我觉得这间骨灰盒店像是一个人生的终极舞台:对每个生命的总结,不是看生前表现出来什么,而是离去后他人如何怀念你。

庄宁家的仓库里,还一直放着几个曾被订好但一直没被取走的骨灰盒,最久的已经存放了七八年。我脑海里一直在想象着,可能有一天,比如我们的店铺要拆迁,我拨通那些买家留下的电话时,希望另一端的人会告诉我:他的亲人在最后关头活了下来,直到现在。


黄卫平  手牵手生命关爱发展中心、醒来死亡体验馆创始人

醒来:从焚化炉里出来,只沾了一身骨灰渣

20年前,黄卫平下海经商,他说自己很快就沉迷于吃喝嫖赌吸,最终毁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直到十年前的一个晚上,突然萌发出的一种空虚孤寂感让当时的自己很想死。但最终因未能给自己找出一个非死不可的理由,他才活了下来。

偶然机会下,黄卫平接触了心理学也考了心理咨询师的证书,他去过汶川做志愿者,灾区的情况和自己想象的不同,并没有人真的坐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抚慰,相反当人们面对、靠近死亡时,似乎知识多一些、财富多一些的人显得更为慌张和纠结。黄卫平十分困惑,为什么在我们的知识里,在我们的社会生活里,几乎不会告诉我们一个比真实还要真实的事实:我们每一个人都随时面临死亡。

从汶川回来后,黄卫平和当时同在汶川的小伙伴一同创建了手牵手生命关爱发展中心20164月成立醒来死亡体验馆,并从手牵手的内部项目中分离出来,作为一家社会企业独立运营。

黄卫平自己就做过五年临终关怀的志愿者,在上海市肿瘤医院里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病人。他不想高谈阔论生死的意义,因此只讲了两个自己看到的小故事。

一个姓陈的父亲,癌症末期,一个人住在医院里。妻子不愿来,说自己的父亲也是癌症去世,一进医院就会呕吐。妻子也不许即将高考的女儿来,怕她分心。陈爸爸一边等待终点的到来一边积累怨恨。弥留的最后一周,陈爸爸已经不能吃东西。但他每天都捧着一个苹果,某天,他把苹果交给黄卫平:我把这辈子能说的最好的祝福,都说给苹果听了,麻烦你把它交给我的女儿,看着她吃下去吧。黄卫平去了,拍了一段录像回来。但陈爸爸看也不看,也不理人,三天后他走了。临终前,陈爸爸只说了一句:我不恨了。

来体验馆的人中,有一部分是特别无所谓的,当成鬼屋玩;有一类是非常严肃认真的,有一个医生来之前就把遗嘱立好了,把这当作死亡的预演;还有一部分是刚离婚或是离职,感觉是与过去告别,做一个新的决定。让黄卫平印象最深刻的是这样一对夫妻,在体验最初的答题阶段,因为一轮只会一个人,妻子先被淘汰,丈夫一定要陪她一起离开,两人在轮回的传送带上泣不成声,已经影响到了游戏的正常进行,但丈夫口中仍不停对妻子念着我爱你”……黄卫平询问后得知,妻子当时已被查出癌症晚期。

醒来死亡体验馆中,有一项内容是让体验者进入特殊设计后的焚化炉”——这是黄卫平和同伴去火葬场实际感受后迸发出的灵感。他说自己在那一刻,除了沾了一身骨灰渣,他和同伴唯一的感受就是那种时间的静止感。说到这里,黄卫平想起曾有一位化名金生的癌症患者在醒来网站后台留言:多谢。对于我这样的癌症晚期患者来说,早一天认识死亡也许就是早一点获得平静,哪怕也许最后还是恐惧和无法面对,也有意义,所以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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