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帕谷（Napa Valley）是美国著名的酒谷，位于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以北，以生产葡萄酒而闻名。在这美丽的山谷中诞生了很多闻名于世的高档品牌红酒。蒙大维家族在纳帕谷建立了葡萄酒王国，三代人在这里经历了近百年的跌宕沉浮。

从矿工到酒庄老板：蒙大维酒庄的由来

蒙大维家族是最早一批来到美国的意大利裔移民。凯萨雷·蒙大维于1906年从意大利来到美国明尼苏达做矿工，两年后回国与罗莎完婚，同年又回到美国。这次凯萨雷与同乡合伙开了一家杂货铺。后来，凯萨雷卖掉了杂货铺股份，并买下一家沙龙，为意大利移民提供品尝家乡葡萄酒、同乡人聊天的场所。

很快，凯萨雷就发现了酿家乡风味葡萄酒是矿工们的佐餐至爱，在采购葡萄原料的过程中，他偶然得知加州中部旧金山湾附近有一片适合优质葡萄生长的区域。于是，凯萨雷就决定迁居此地并开始大规模种植酿酒葡萄。当时适逢美国禁酒令生效，这为私人酿酒商带来了新的商机。凭借良好的生意技能和声誉，蒙大维家的葡萄种植事业开始蒸蒸日上。1943年，凯萨雷买下了处于困境中的查尔斯·库克酒庄，开始了葡萄酒的酿造大业。

凯萨雷有两个儿子，长子罗伯特性格外向、富有激情，主要负责营销、日常管理、对外公关等工作；次子皮特则较为持重，他原本的愿望是成为一名工程师，经过父亲游说，他于1946年加入酒庄，主要负责生产制造和质量控制等事务。

1959年凯萨雷去世，留下了一个家庭合伙制企业：凯萨雷夫妻拥有40%股份、两兄弟各占20%、两个女儿各占10%。母亲罗莎继承了酒庄的控制权，担任董事长。

在共同经营酒庄的过程中，罗伯特和皮特两兄弟因为个性、职务和行为方式的差异，矛盾和冲突不断，特别在酒庄是否扩张这个问题上，罗伯特认为应当扩大查尔斯·库克酒庄，同时提升红酒质量，转型走高端酒路线。而皮特则认为应该更谨慎一点。罗伯特曾在自传中这样写道：“皮特比较安静、温和、保守，而我则是完全跟他相反的人。”在之后的采访中，皮特说：“我哥哥想要掌控整个公司，而且不想让我留在公司中。”

一件“水貂”大衣引发的家庭剧变

在1963年的一次家庭聚会中，皮特以为罗伯特用公司的钱为受肯尼迪之邀参加总统聚会的妻子购买了价值2500美元的水貂大衣，兄弟俩因此产生了激烈争论。事实上，罗伯特是从市场营销和品牌塑造角度来考虑这次宴会之行的，而老实的皮特则由此控诉罗伯特出国考察和宣传费用上花费了太多公司的钱，“你就是公司的小偷，是个骗子！”

罗伯特被皮特的话激怒了，“再说一遍，我就揍你！”

两个年近50的兄弟，互相咒骂着扭打在地上。后来，罗伯特占据了优势，用双手掐住了皮特的脖子，在他脖子上留下了紫色的淤痕……

母亲罗莎一直最疼爱自己的小儿子，看见了小儿子脖子上的痕迹，不停追问。最终，皮特告诉母亲，是罗伯特打了自己，还试图掐死他。这对罗莎来说是一个令人崩溃的消息。

为了解决两兄弟间的矛盾，母亲罗莎求助了专业的咨询人士华生。华生做了两个月的调查，发现罗莎和皮特及两个女儿玛丽、海伦都认为皮特应该取代罗伯特成为CEO，因为他们认为罗伯特激进的做法会将企业带入危机。最终，华生建议他们要求罗伯特“带薪休假”半年，希望这个做法能平息蒙大维家族的怒火。除此以外，罗莎还直接对罗伯特的大儿子迈克加入家族企业说了“不”字，这条禁令也打破了罗伯特对儿子未来原有的计划—让自幼学习酒业知识的迈克加入家族企业并且作为长子继承他在家族企业的领导位置。

为了摆脱困境并且证明自己，罗伯特决定创办自己的酒厂。尽管受到母亲的责难和弟弟的反对，在朋友的帮助下，罗伯特在1966年开创了罗伯特·蒙大维公司，并收购了托·卡隆11.6英亩的葡萄园，且重新设计了酒庄、招聘了新的酿酒师。同时，罗伯特指控家族的公司非法解雇自己，并提出自己应具有可以兑换公司20%股份的权利。协商无果后，他把母亲和弟弟告上了法庭，在经历了长达十年的斗争后最终于1976年获得了胜诉。

一直以来，蒙大维家族有一个传统，每周日的傍晚所有家族成员都会相聚在罗莎的家里，罗莎会亲自为大家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家人在一起喝酒聊天，伴着音乐起舞，其乐融融。但是“水貂”事件后，罗伯特一家就不再出席周日的家庭聚会了。母亲罗莎也将聚会方式做了一些改变，她会准备两份相同的食物。首先，她会安排皮特一家和其他亲戚在自己家吃饭，一切照常。接着她会带着食物，走到马路另一边，把另一份相同的食物送给罗伯特一家，但是不会留下来和他们一起享用。

罗伯特创业与家庭冲突的重现

与弟弟和母亲决裂之后，罗伯特下定决心要证明自己的酒庄也可以生产出与法国酒媲美的高端红酒。但创业初期，他正经历着严重的财务危机。资金问题导致很多设备和场地缺乏，技术工人们根本没办法做试验和研发。后来，罗伯特20年的老朋友威廉帮了他。威廉当时还是查尔斯·库克酒庄的产品主管，他允许罗伯特的技术工人到查尔斯·库克酒庄的实验室做一些产品测试，还借给他们设备和化学试剂，帮罗伯特度过了难关。罗伯特猜测，威廉实际是得到了皮特的暗示或者默许来帮他，但这也仅仅是猜测，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在上世纪70年代早期，罗伯特·蒙大维酒庄生产的解百纳红葡萄酒赢得了当时红酒行业比赛的最高荣誉，由此证明了罗伯特的坚持与努力都是值得的。

受到之前家庭冲突的影响，在建立自己的家族企业过程中，罗伯特设计了一套解决家庭问题的机制。他雇佣了一个家族企业专家咨询团队，其中包括心理学家和心理医生。这个团队为家族设立了家族委员会。每年六月或七月，家族委员会都会邀请家族成员参加家族聚会或集体度假。

罗伯特的两个儿子，迈克和蒂莫西从小在酒厂长大，把酒桶和贮水池当做游戏房，后来两个人开始在酒厂做兼职，搬运、擦洗酒桶。兄弟二人大学毕业后直接进入了家族企业工作。

罗伯特和第二任妻子的朋友们回忆道，他们经常会被邀请到蒙大维酒庄去品尝新酒。罗伯特、迈克、蒂莫西父子三人共同主持这样的活动，他们经常会打断相互的讲话或者抢过对方的麦克风发表自己对新酒的看法。当然，父亲通常会赢得这些小小的“战争”。

迈克和蒂莫西第一次发生特别大的争论，是两个人对公司是否应该上市持截然相反的意见。蒂莫西担心上市后，公司被迫过快增长，会逐渐损害酒的质量。迈克则支持上市，认为这样会获得更多资金支持，帮助企业更快发展，因为当时酒厂正面对重新栽植600英亩病残葡萄藤的压力。

虽然创始人罗伯特也倾向于支持IPO，但其他公司投资者从1993年开始以其身体状况为由，逐渐主张减少和限制罗伯特对于企业日常管理的参与。投资者们希望罗伯特的两个儿子作为继承者担任公司的决策者，但是罗伯特却经常在公开场合批评两个儿子。“我在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现在我知道我伤害了他们的自尊心。”罗伯特在回忆录中写道。

公司上市后，董事会和罗伯特任命两兄弟做联席CEO。但是董事会并没有改变公司经营的方式，罗伯特仍然希望兄弟二人共同经营公司。到了1994年，公司因为两兄弟职位相同，却无人做主，陷入了决策僵局。最终，兄弟俩自己找到了父亲，请他在两人中间选择一个企业继承人。最后，罗伯特选择了迈克做董事长和CEO。蒂莫西则继续做技术上的把关工作。

在迈克的领导下，公司实现了一段时间的快速增长。但是当罗伯特的重心逐渐转移出企业，公司又开始面临很多问题。一方面迈克的过度自信让公司入不敷出，蒂莫西的酿酒方式和技术也开始受到质疑，同时葡萄酒市场也正在经历巨大变化。一方面消费者热衷于小规模酒庄出品的精品酒、小众酒；另一方面一些例如美国好市多零售超市推出的低价进口酒也占据了大量市场。对于蒙大维酒厂来说，追赶任何一种趋势都并非易事。

在经济繁荣的20世纪90年代，蒙大维家族依然能够勉强掩盖住很多隐藏的家庭问题，但当葡萄酒市场逐渐萧条时，蒙大维家族的问题开始凸显和放大。2002年，公司年收入为44.14亿美元，下跌8%，从上市以来，公司第一次遭到大规模亏损。2003年，公司的财务绩效持续下滑。2003年5月，蒙大维公司的股票降到了8年以来的最低水平，每股18.53美元。但仅仅在4个月之前，交易价还高达每股40美元。

在罗伯特90岁生日庆典上，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批评了两个儿子：“我们本可以不断提升我们的高端酒，但是我们却忙着赚钱，没有意识到我们正在失去几十年来建立的形象。”

最终在这一年，53岁的蒂莫西，突然离开了公司，去夏威夷休了6个月假。在这期间，罗伯特和董事会一起决定免去大儿子迈克（61岁）的董事长职务。迈克和蒂莫西，仿佛延续了父亲和叔叔的老路，对于公司的大小事务都有着不同意见，大到公司上市，小到商标设计。罗伯特的小女儿是董事会的成员，但并没有参与公司的管理。

至此，已经没有一个家族成员参与到公司的日常管理中了。同行中很多人认为这个市值约60亿美元的全美第六大酿酒公司，将会面临破产或被收购。专家讨论

如何看待公司第二代的激烈冲突？如何看待母亲罗莎扮演的角色？母亲怎样做有可能避免这样的冲突？

黄德华  中国国学研究学者，浙江大学mba校外老师

产生的冲突虽属正常，但可避免。我根据美国行为风格学说且结合了我国本土文化，创立了黄氏TOPK模型。以支配力为横坐标，自制力为纵坐标，把人的行为风格分为：老虎型、猫头鹰型、考拉型、孔雀型。创一代的凯萨雷，是老虎风格；其妻子罗莎，是考拉风格。创二代的罗伯特，是孔雀风格；其弟弟皮特，是猫头鹰风格。可以说他们四个人一起创业，符合创业黄金搭档的四元组合。而罗伯特和皮特的风格，属于对角线，最容易产生冲突。当老虎型的凯萨雷在1959年逝世后，创业搭档变成了三元组合。考拉风格的母亲罗莎担任董事长，并拥有控制权。在罗伯特兄弟冲突中母亲罗莎呈现的考拉风格的缺点，如决断力和眼力欠缺，亲情第一导致罗莎犹豫不决，加剧了兄弟冲突。作为创二代的罗伯特 ，虽然第二次创业取得了成功，但他没能从行为风格方面，反思其和母亲罗莎、弟弟皮特的冲突，也没有深度了解自己和两个儿子的行为风格，甚至放任自己的行为，作为父亲，居高临下，结果导致第三代人的冲突。在家族企业建立预防冲突和化解冲突的机制时，应该建立行为风格深度学习和交流机制，熟悉彼此的行为风格，宽容短处，欣赏长处，甘心补台，不让行为风格冲突上升到价值观的冲突。

王昊博士  浙江大学企业家学院研究总监 浙江大学城市学院讲师

近年来在家族企业领域里，女性的地位和作用得到了越来越多的重新审视和深入研究。在蒙大维家族第一代到第二代的传承过程中，母亲罗莎扮演了一个女性作为家族首长和企业领导合一的角色。这一角色对罗莎有着双重的要求，以公平的角度来看，罗莎需要分别在企业系统和家族系统中都扮演协调者的角色。在企业系统中，罗莎应该基于业绩和效率的考量，对于两个儿子的工作进行奖惩，并因才施用，而在家族系统中，她也要尽量避免在后代之间有亲疏之分，从而避免失去中立仲裁的立场。家族矛盾的成因是复杂的，罗莎至少有一个问题的处理不够圆满，那就是在家族系统和企业系统之间没有设立一个防火墙。一般情况下，企业中业务和职权造成的摩擦不应带入到家庭生活，而家族成员间的亲疏矛盾带来的冲突也应避免导致企业正常运营的崩溃。但在蒙大维家族案例中，企业分工导致的利益矛盾和家族内部兄弟之间的情感冲突不断互相刺激和交替升级，使得企业和家族两个系统都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令人扼腕叹息之余也足为其他家族企业引以为诫！

罗伯特的传承规划并没有消除第三代兄弟二人的嫌隙，而且他自己的权威也对企业继承产生了影响，应该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关键词：不安心退休的创一代

朱建安教授  浙江大学城市学院教授、浙江大学企业家学院课程总监

经历了母亲的偏爱以及与兄弟不可调和的分歧后，罗伯特对下一代的传承保持了敬畏之心，采用了相对中立的立场，他聘请了专业人士协助组建家族委员会，共同讨论家族传承、企业治理以及公司战略。但罗伯特的两个儿子迈克、蒂莫西并未组成强大的兄弟合作制团队。罗伯特没有及时“分槽喂马”，而是坚持一起经营。他会不会在潜意识里希望看到这种兄弟不和的局面，以便于自己出山收拾烂摊子，表明自己的贡献？

这是有可能的。第一，罗伯特与两个儿子经常互相抢话筒发表看法，并没有甘居幕后的打算；第二，公司其他投资者认为罗伯特年事已高不便直接经营企业时，不安心退休的罗伯特“反击”了，他在公开场合批评两个儿子，继续刷自己的存在感。到了自己90岁时，罗伯特还在批评两个儿子。第三，毋庸讳言，作为公司的创立者，罗伯特在挑选接班人时有很大的影响力。董事会让两个儿子担任联席CEO，与其说是董事会的决定，不如说是罗伯特自己的决定。这导致两个儿子没有主次、无人最终负责，在矛盾不可调和时，势必再找父亲罗伯特仲裁。因此，没有及时退休还想继续干预经营的企业家，卷入了下一代原本应该自己学会处理分歧的情感冲突中，不仅损害自己的权威，也使传承更为复杂化。

家族冲突中最为典型的情况就是出现在兄弟之间或者父子之间的冲突，兄弟或者父子对企业发展方向的理解不一致时应该如何对待？外部专业人士又应该在冲突中发挥何种作用？家族企业如何面对家族冲突？

导师点评

陈凌 

浙江大学管理学院教授、浙江大学企业家学院院长、浙江大学全球浙商研究院副院长

1963年“水貂”事件是激发罗伯特和皮特多年来矛盾冲突的导火线。一方面原因是兄弟两人性格迥异，对于企业的发展方向有不同的看法，另一方面母亲罗莎对于两个儿子欠公平的态度也加剧了兄弟间的关系恶化。实际上，在家族企业中，最常见导致兄弟姐妹间冲突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三种：

一是父母让孩子们长期处于争斗和对抗状态而束手无策；

二是能力不足的孩子被选为继承者；

三是父亲或母亲对于其中一个孩子有明显的偏爱。

我们从蒙大维家族案例可以看到，这个案例中这些导致同代冲突的原因几乎全部存在，两兄弟因为一件水貂大衣而发生的冲突事出偶然，结果却是必然。第三代两兄弟迈克和蒂莫西之间的故事似乎是他们的父亲和叔叔的翻版。父亲罗伯特成长的方式和他与原生家庭的分离，让他决心想办法避免这样的悲剧再发生，但却事与愿违。罗伯特非常严苛，他既是父亲，也是领导，他总是以高标准去要求每一个人，这在他的两个儿子认为没有受到父亲的认可和尊重。他与两个儿子间的冲突也是家族企业中代际冲突的典型代表。

蒙大维两兄弟间相互挥出的一拳花了将近40年才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笑泯恩仇”，但这并不意味着家族冲突不可避免、不可修复，关键在于发生冲突前的预防机制和发生冲突后的调停机制。

那么如何解决这些家族企业的各种内部冲突呢？专家们认为应该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一是制定详细的传承规划，使得家族对企业未来发展的目标和方向达成共识；二是对于进入家族企业的成员有清晰、规范的工作和职位说明，帮助他们清晰地界定自身的角色；三是组织家族成员通过会议、聚会等方式进行有规律的、定时的交流；四是在家族成员有明显性格缺陷，相互之间由于个性差异造成冲突时，应该邀请外部专家进行第三方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