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仔云南米线传奇

编辑:日期:2017-11-23

2017 5  15 ,被认为全球最大乌冬面连锁店集团的日本丸龟制面(Toridoll Limited ),其母公司丸龟控股集团(Toridoll Holdings Corporation,又称东利多控股集团,下文一律采用丸龟的名称),宣布斥资约10.3亿港元(约150亿日元),收购在香港拥有约50家连锁食店的谭仔云南米线母公司同心饮食有限公司,消息轰动社会,成为城中热话,社交媒体更是疯传不息,议论纷纷(《大公报》,2017516日)。一时间,社会对这家专营麻辣米线快餐饮食的公司或品牌兴趣大增,好奇其为何能够雀屏中选,获得具国际知名度的日资企业垂青,愿意出高价将之收购。

资料显示,谭仔云南米线的经营历史和丸龟制面一样其实并不长,令其真正壮大起来,变得街知巷闻的时间更是相当短,并且还有一家本属同根生、走同一市场路线,因分家而变成强大竞争对手的谭仔三哥米线,因而让人想到既然丸龟控股集团收购了谭仔云南米线,那么拥有相同商标经营权的谭仔三哥米线,日后又会何去何从?并对谭仔这个家族的发迹故事甚为好奇。至于更加吸引我们研究兴趣的,其实是古典企业家精神理论与文化底蕴如何左右经济活动和组织的问题:到底谭氏家族如何凭米线创业起家?之后为何因分裂而分家?分家后为何不是如坊间想当然地萎缩消亡,或是削弱竞争力?但却刺激了彼此竞争?而竞争过程又怎样令彼此不断壮大?既然不断壮大为何不是紧守家业,继续发展,将米线生产技术做强、做好,而是将之卖盘?谭氏家族发展米线生意与丸龟制面发展乌冬的生意之间有何异同?又反映了中日之间何种文化差异?本文希望藉此个案寻找答案。

 

谭笃寿家族的移民和创业故事

当丸龟制面出手阔绰收购谭仔云南米线的消息一出,不但吸引了不少中外传媒的焦点,同时也激发了无数市民对于谭仔米线这个本来默默无闻家族如何起家问题的好奇,并对米线这种快餐饮食生意何以在香港这个竞争激烈的市场中突围而出加以关注。到底谭仔这个家族的故事应从何说起?崛起和发展过程又有哪些特殊经历?反映了何种特质?说明了背后的何种社会环境及文化底蕴?我们先从这一系列问题开始深入探讨。

由于此家族过去十分低调,有关其发展与源流的资料及纪录自然付之阙如,仅有的资料,则来自谭氏兄弟们在接受传媒访问时的回应,有待证实,我们在分析时应怀着存疑与不能只信一面之辞的求真之心。虽然如此,我们却又可以肯定地说,这些资料对我们的研究和讨论十分有帮助。为了进一步验证与核实坊间传闻、媒体报道与家族中人的回应,我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各种政府档案与记录中寻求印证,例如存放在土地登记处及公司注册处等文件与纪录,以之支持或反驳坊间或家族的不同说法。

 

父辈移居香港创业起步

谭仔米线的传奇要从共同创立这家企业的诸兄弟的父亲谭笃寿的人生经历与遭遇故事说起。据不同家族成员的回忆,谭笃寿祖籍湖南郴州永兴县鲤鱼塘镇,他的父亲(名字不详)在家乡是富甲一方的大地主。但传到谭笃寿时,已经没什么家财了。据说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谭笃寿又因为父亲是当地的大地主遭到批斗,吃了不少苦头,显示他曾遭遇一段不幸而令人心寒的岁月(《一周刊》,20166月)。

大约在20世纪60年代中下叶,谭笃寿决定离乡别井,与太太携同两子次子(名字不详)及三子谭泽群(长子早夭),一家四口离开湖南,据说是以偷渡的方式移民到了香港。经历艰辛而成功抵达香港后,谭笃寿发现香港的生活其实也并不容易,极为艰辛。初来乍到,语言不通,生活难以适应乃其中的一个困难,就以居住环境为例,谭笃寿最初落脚的九龙深水埗青山道是一个十分拥挤的地方,虽算是有房子住,但环境却十分恶劣。谭泽群回忆时这样说:

(当时的生活环境)苦不堪言……一家四口屈(挤)在一间厕所咁(般) 大的板间房(简陋房间),下面系(是)大牌档,上面就于而家嗰啲(现在那些)九层海鲜塔,我和父母、哥哥,就喺(在)上面扮(像)龙虾、鲍鱼(一般),不停被蒸(蒸煮)……以前成(全)家人用一个斗零(5角钱)到大牌档买一大袋面包皮,倒喺地下(倒在地板上)就食(《一周刊》,20166)

进一步的资料显示,谭笃寿在港生活之初,由于满口湖南口音,找工作实在非常困难,有些工作更要事先交保证金,才能觅得一工半职,而他更曾因想找一份在纱厂的工作而被骗,既失去保证金,又没得到那份纱厂的工作,可见他曾经尝尽了人情冷暖。几经挫折后,谭笃寿最终在一家塑胶工厂中找到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而太太也在街边做小贩,靠售卖水果赚取一些收入,帮补家计,令家庭收入增加,生活终于安定下来。为此,他和太太才有了再生孩子的念头,先后生了四女谭艳萍、五子谭泽均及六子谭泽强,家庭人口由原来的四人增加至七人,算是一个人丁不少的家族了。

20世纪70年代末,因为两夫妇辛勤工作而有了一些积蓄,谭笃寿决定踏出自立门户的创业路途。他们在九龙泽安村附近狮子山畔,搭起一家木屋(当年移民大量涌入,房屋供应奇缺,不少难民便在山边或河边筑起木屋,作为临时居所,居住条件甚为恶劣,不但缺水电供应,更有严重安全问题),作为厂房,从事利用从废旧货品中熔冶提炼金银铜等贵金属的生意。

谭笃寿也像其他创业一代那样,为了节省开支,要求其在平民学校就读但年纪较长的子女们,在放学后到厂中做无偿的帮工(《一周刊》,2016年),为企业的发展做出贡献。因为这个缘故可以推测,二子和三子应该在中学毕业后就走上社会,主要是在父亲的工厂中工作。

对于那段一家大小胼手胝足以打拼生意,参与熔冶提炼贵金属的生活,曾经以童工身份参与其中的六子谭泽强这样说:

(燃烧废旧货品)好似烧车胎咁(般)大烟,离远睇(从远看)以为有恐怖袭击……仲要插条喉,再用嘴吸起啲(用口吸起那些)化学品,唔(不)小心就会晕……身为厂长的爸爸,发号施令,二子和只读到小学五年级的三子,就负责做工厂的粗重工作,其他儿子放学后就做危险性较低的简单工序,或者帮妈妈打理家头细务。当年我十岁左右,就负责斩(砍)柴和透火(起火)(《一周刊》,201669日)。

就像无数香港人一样,在持续不断且日以继夜的辛勤努力下,加上各年幼子女的助力,谭笃寿的生意(或者说积累)随着年月而发展起来,到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当他年老之时,其子女已长大成人,先后踏进社会,发展他们的事业,而他的冶金厂生意,也因经济及时代变迁而走上了闭门结业之路,三子谭泽群据说曾转行当的士(出租车)司机(《大学线》,2016417日)。

谭氏兄弟的创业之路

20世纪90年代初,谭泽群将积蓄作为股本,与六弟谭泽强在荃湾开设了第一家谭仔茶餐厅,算是踏上了他们自己的创业之路。公司注册处的资料显示,早在1989年,谭泽群和谭泽均两兄弟已合伙做生意或投资,并成立了民京投资有限公司。有趣的是,谭泽群报称中国籍,谭泽均报称英国籍,但两人的登记地址则同为九龙深水埗大埔道72-74号海祥大厦一单位。

但三个星期后餐厅即告关门,令二人蒙受一定损失(《信报》,2017516日)。所谓失败乃成功之母,有了这次尝试并吸取教训后,谭氏兄弟明显更能了解市场的脉搏和口味,也能更好地掌握生意经营的窍门。

随后在1996年,谭氏兄弟卷土重来,这次的阵容有了较大的转变,而路数也截然不同。首先,股东方面不再只有两兄弟,而是除了谭泽群(下称三哥)和谭泽强(下称六弟),还有谭艳萍(下称四妹,其时以丈夫周志明名义持股),以及谭泽强的两位朋友(名字不详,称为C君及L君,见《苹果日报》,20101219日),因为股东人数多,资金也相对较多。其次,开设的不再是已经成行成市的茶餐厅,而是别具特色且属小众口味的麻辣米线。而店铺则位于长沙湾永隆街,宝号称为谭仔云南米线(《一周刊》, 201669日)。

任何生意或新尝试,很难期望可以一鸣惊人。谭笃寿三个子女的初试啼声,也不是一帆风顺,同样经历了起落挫折,更没奢望可以闯出新天地,赚到盘满钵满。

必须指出的是,以谭氏昆仲为主力的谭仔云南米线,在1996年创立时,推出了麻辣汤底,即是选择了一条非本地主流口味的冒险尝试,原因是米线并非香港人主流食品,而以麻辣为汤底(即主体为麻辣)又非本地人的口味,所以算是走市场偏锋路线。餐厅当时的规模不大,只是一间小铺而已,但香港人有乐于尝试的习惯,所以初期的市场反应算是不错了。到了1999年,公司更推出别具口味的土匪鸡翼招牌菜,反应很好,尤其受年轻人青睐。可以说,谭仔云南米线的创业尝试,基本上站稳脚跟了。

股东冲突

但是,生意最初取得成果的时候,股东内部却出现了分歧与矛盾,初期主要是谭泽强与他的两位股东朋友发生纠纷,触发点据说与金钱有关,促使谭泽强和谭泽群决定另起炉灶。结果是谭泽群、周志明和谭泽强三人于1999年在元朗康乐路另外创立一家以三哥谭泽群儿时花名为店名的虫哥米线。或者是为了筹集资金之故,也可能是为了关照过去一直在药店工作的五弟谭泽均,这次另起炉灶时,他们邀请了五弟加入,成为股东,而财力不强的五弟则几乎尽倾多年积蓄,才凑够股本,并辞去了药店工作,全力投入虫哥米线生意,希望闯出新天地(《一周刊》, 201669日及23日)。

可惜,没有外股,只有兄弟及姐夫的另起炉灶,却并不成功,在经营不久后虫哥米线只好壮士断臂,结业了事。为此,每名股东据说要蒙受亏损达十多万港元,这对财力相对薄弱的谭泽均而言,无疑是沉重打击,他因此只好重回药店打工,而其他人亦决定再投入到谭仔云南米线中(《苹果日报》,20101218日)。

由于谭泽强与两位股东朋友之间关系已现裂痕,谭氏一方更有了另起炉灶的举动,芥蒂与问题自然不减反增,甚至日趋恶化。到了2000年,谭泽强的两位股东朋友最后选择离去,据说像早前的谭氏兄弟一样各自另立门户(《苹果日报》,20101218日)。为此,谭泽群和谭泽强也借机招纳谭泽均加入,填补那两位股东朋友离去的位置。鉴于机会难得,谭泽均再次离开药店,跳上了兄弟共同创业的小船,扬帆出海,至于其合股的资本,据说有部分是三哥借给他的(《一周刊》,201669日及23日)。

兄弟姐妹全力同心

重新上路的谭仔云南米线,股份分配据说是兄弟姐妹四人谭泽群、谭艳萍(由丈夫周志明代表)、谭泽均和谭泽强各一份,并开始因味道独特渐有口碑,受到食客欢迎,令店铺时刻门庭若市。2000年,适逢邻铺的潮州粉面店有意出售顶让,谭氏兄弟商量后觉得机会难得,应该乘机扩张,于是想将邻铺下来,扩充经营,提高效益,此举自然需向股东再集资,但这样便令本来财力较弱的谭泽均,有了更大的资金压力。为了解决这次资金问题,谭泽均据说最后出售了手上持有的一套位于深圳的房子,以配合公司再集资的行动,同时也偿还了向三哥借的款(《苹果日报》, 20101218日)。

扩充经营后的谭仔云南米线,凭着其弹牙米线、麻辣汤底和土匪鸡翼的特殊味道与招牌菜,吸引无数市民的光顾,生意蒸蒸日上,店内店外时刻常有人龙等候,以品尝那种辣得令人回味的感觉,即使香港经济曾经颇为低迷,谭仔云南米线亦有一枝独秀的表现(吴美茸, 2016)。到了2003年,谭氏兄弟姐妹(谭泽群、谭艳萍、谭泽均和谭泽强)决定成立一家母公司,以控股其米线食店的生意。为此,父亲谭笃寿更为公司取名同心饮食有限公司,目的当然是期望他们同心同德,把生意做好。同年,他们还成立了另一名为协力饮食有限公司的企业,以分掌不同业务或资产(见图1)。至于两家公司的名字,则寓有兄弟同心协力之意,目的当然是寄望可将家族企业做得更好。

与此同时,公司开始设立中央工场,藉以确保食物质量,避免不同分店提供的食品出现品质参差的问题。同年,由于香港经济逐步走出非典阴霾,自由行旅客涌入,消费及饮食业迅速复苏,谭氏兄弟随即增加了两家分店,此举乃公司自创立以来首此重大扩张(《一周刊》,2016623;《苹果日报》,20101218日)。

因公司生意日旺而名声日涨,谭氏兄弟尤其想到其品牌必须注册的问题,并在2004年向有关政府部门注册了谭仔云南米线土匪鸡翼两个重要商标,并以新成立的协力饮食有限公司持有这些商标。可以这样说,在兄弟同心协力的打拼下,谭氏兄弟在饮食界开始崭露头角,成为业界一股不容低估的上升力量,令不少饮食界龙头企业不敢等闲视之。

当一众子女为打拼事业而全力以赴时,因为早年过不少穷困生活,谭笃寿晚年健康一直欠佳,经常出入医院,接受治疗,并于2006年因病医治无效去世,妻子也在他去世后离世。谭笃寿夫妇去世后,其多名子女仍继续谭仔米线的生意,且不断发展,只是不久即因内部矛盾日见恶化而如不少家族般分家告终(《一周刊》,2016623;《苹果日报》,20101218日)。

兄弟分道扬镳后的各领风骚

华人家族企业常受诟病的其中一个发展问题,是诸子均分原则下当父亲去世或兄弟各自成家立室后,会出现更为强烈的离心力量,并以分

家告终。谭仔云南米线的生意,虽然由谭氏二代诸兄弟姐妹及妹夫等打拼而来,但父母作为团结诸子女的核心力量,作用明显不容低估。由于谭笃寿和妻子先后去世,团结诸子女的核心力量已经消散,兄弟姐妹间的分歧与矛盾无法得到有效和妥当的处理,最后只能分道扬镳。

对于这次谭氏诸兄弟姐妹的分家,引人疑窦的连串问题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兄弟间的分裂?分裂后为何不是如一般人预料般的因为削弱本身力量而走向消亡,反而可以各领风骚、愈做愈大?当中的什么力量令分家后的谭仔米线可以不断发展,日后甚至吸引日本企业的垂青?

运营和管理冲突

各方资料显示,纵使谭氏分家的主要导火线问题各有不同,但基本上还是与大家对事物看法不同有关,并可能卷入了有关的利益问题。举例来说,20052007年间,公司不断扩充,谭泽均提到,在2007年时,公司计划在九龙观塘设立分店,但该店厨房的设计如何,以及运营如何高效配合等,则出现了分歧,而大家却又未能察觉这种分歧可能会激化为更严重矛盾的问题,因而没有以包容或易地而处的态度处理之,或是增加沟通以减少分歧,反而是各持己见,并因斗气而各走极端、互不理睬,甚至是出口伤人,伤害感情,因而令小问题演变成大问题,最后影响大家关系(《一周刊》,20166月)。

进一步的资料显示,诸兄弟之间应是出现了利益或钱财方面的争执。其中谭泽均的一句话,可圈可点。他这样说:我同三哥从冇(没有)因为金钱发生争拗……但同其他所谓兄弟就有。既然道不同,不如各有各做的(《一周刊》,201669日)。这也意味着,当生意做大了,人事管理及利益变得复杂了,同时家族中又失去了团结众成员的核心,因此当矛盾出现且不断演化后,自然是离心力日大。

面对内部分歧与矛盾,诸兄弟并非没有想出如何解决的方法。据谭泽均所说,面对兄弟间对企业运营和管理观点角度颇为不同的问题,他想出了分开两队管理的办法。他这样说:既然佢的(谭泽群和谭泽强)等于一组,我同姐夫(周志明)又夹得(合作)几好(很好),不如将公司12间铺头分开两队管理,各自做好,对方有好嘅野(东西),互相学习,但利润归总公司(《一周刊》,20166月)。可见,在谭泽均的心目中,他当初并非想到分家,只是想借折衷方法减少内部矛盾而已。

折中无果 选择分家

可是,此话一出,显然令谭泽群和谭泽强感到不快,甚至触发他们对问题的深入思考与行动。谭泽均的说法是,他提出了建议后,两位兄弟并没立即回应,而是在大约一两个月后(2008年农历新年后),谭泽群要求召开家庭会议,由谭泽群本人提出分家要求,在议决后付之行动,然后进行协商,并得出了分家的具体安排(《一周刊》,201669日及23日;《苹果日报》,20101218日)。

扼要地说,当时公司共拥有12家分店(自20042008年间,分店迅速增加,见图2,难怪内部会有不少矛盾与分歧),双方按均分的原则分家,各有6家。至于对于公司拥有的谭仔云南米线招牌即公司商标,双方协议大家可以继续使用。唯在如何使用方面,略有不同。谭泽群与谭泽强另创新谭仔三哥米线的品牌,由另设的群顺有限公司及多家公司持有。谭泽均与谭艳萍及丈夫周志明则仍用谭仔云南米线,并以同心饮食有限公司持有各分店。谭泽均本人的回应是:本来,有提议把同心饮食有限公司解散,但(我)觉得公司名(字)是父亲所选,有纪念价值,故(我)决定留在(保留)同心,继续经营谭仔云南米线(《一周刊》,201669日)。

正因双方协议均可使用公司商标,持有这个商标(包括谭仔云南米线和土匪鸡翼)的协力饮食有限公司,仍继续保留,没被解散,并由四人(谭泽群、谭艳萍、谭泽均和谭泽强)继续持有(《信报》,2017516日;《一周刊》, 2016623日)。此点既反映了分家后亲人关系的似无还有,同时也为日后的矛盾纠纷埋下伏线,尤其是谭仔云南米线被日企丸龟控股集团收购一事。

各自发展 各领风骚

分家或接班后,一般人会预料因为本身力量削弱,企业必会走向消亡(李秀娟、李虹, 2007;范博宏,2012)。但是,谭氏兄弟的发展,却又出乎意料地有了令人眼前一亮的突出发展,无论是留着原来企业继续经营的谭仔云南米线一方,还是另创品牌的谭仔三哥米线一方,两者在分家后均取得卓著成绩,此点明显令不少传统理论以为分家后家族企业必然走向败亡的说法大跌眼镜

最能说明谭氏兄弟分家后双方发展均十分亮丽的数据,莫如分店数目的增加与营业额及盈利的上扬。由于两者均非上市公司,有关这两方面的资料均不能轻易获得,报章报道的数据虽有一些偏差,但基本上仍可让我们看到一个粗略的发展图像。

首先,在开设分店方面。2008年谭氏兄弟分家时,双方各有6家分店。翌年,双方的分店已各自增加至9家(《饮食男女》,2009724日),即是一年间双方的分店各自增加了五成,增幅相当巨大。

经过2009年的高速增长,在随后的20102013年间,谭氏兄弟分店的增长步伐不但没有放缓,反而更为急速。例如,在2010年,谭仔云南米线和谭仔三哥米线的分店数目已各有14家(聘用员工278人)及13家(聘用员工数目过百,并没实质数字)(《明报》,20101211日;《苹果日报》,20101219日),20122013—2011年没有资料,谭仔三哥米线有17家及33家,谭仔云南米线则没有资料,但相信数目与谭仔三哥米线相去不远。

20152016年,谭仔三哥米线的分店数目上升至50家,谭仔云南米线则仍是没有相关资料。到了2017年,谭仔云南米线的分店总数据报有50家,谭仔三哥米线则有54家(图2)。由此可见,从分店数目的增长看,谭氏兄弟分家后双方均表现突出,其中另设品牌的谭仔三哥米线,表现又比仍然留着品牌经营的谭仔云南米线略胜一筹。

其次,在每年营业额与盈利能力方面。尽管这方面的数据因为属商业敏感资料的关系很难获得,但谭仔云南米线被属于上市公司的丸龟控股集团收购一事,又促使该集团必须公布相关资料,加上不少财经分析员及传媒深入跟进,因而让外界可以如管中窥豹般略知其一二。

(一)据丸龟控股集团在收购谭仔云南米线两家控股公司同心饮食控股有限公司及新扬行有限公司时所公布的数据显示:同心饮食控股有限公司2015年的营业额约为5.70亿元(即80.8亿日元),2016年为6.95亿元(即107.61亿日元);新扬行有限公司在2016年的营业额为0.12亿元(即1.90亿日元)。二者在2016年的纯利润为0.96亿元(即14.92亿日元)及0.04亿元(即0.69亿日元)(Toridoll Holdings Corporation2017a)。(2015年财政年度的港元兑日元汇率为HK$1=¥14.182016年财政年度的港元兑日元汇率则为HK$1=¥Y15.49作者注)

(二)据三哥谭泽群在20175月接受记者访问时披露,旗下公司日卖五万多碗米线。以每碗30元计算,每天生意额最少150万元(《大学线》,201761日)即全年营业额最少达5.4亿元。若按同心饮食控股有限公司在2016年纯利率达16.8%计算,则谭仔三哥米线2016年的纯利最少达0.90亿元。如果另以每人(或每张单)平均消费为45元推算,则年营业额达7.8亿元(《香港经济日报》,201762日),若按此推算,则谭仔三哥米线年纯利高达1.31亿元。

(三)若以谭仔云南米线与谭仔三哥米线的盈利率与其他上市连锁饮食集团作比较,更可发现前两者远比那些上市连锁饮食集团盈利率高。例如同样在2016年,膳源控股纯利率则为11.95%,大快活的纯利率为8.24%,大家乐为6.84%,而翠华控股则为3.84% (《大公报》, 2017516日)。由此可见,谭仔云南米线与谭仔三哥米线的纯利率显然较为突出,因此吸引了丸龟控股集团的目光。

市场对分家褒贬不一

无论是谭仔云南米线,或是谭仔三哥米线,自分家后表现均十分突出,其品牌更获不少食家(蔡象文,2010;梁望峰,2011),甚至国际著名美食评家米其林的推介与称誉(《米其林指南:2011》,2011),可以说在行业内一枝独秀:其在过去七八年间的发展,确实比不少居饮食业龙头地位的集团还要好。这种发展状况,既说明双方在分家后的实力或业务,已经今非昔比,更反映大家不断竞争,激发了大家的发奋图强精神,因而有了当前双方实力与表现不相伯仲,势均力敌的局面,令不少人啧啧称奇。

当然,社会议论纷纷的,不只是谭氏昆仲分家后业绩表现突出,还有争执,归纳起来不外乎如下数条:(一)当年分家到底是因为利益,抑或因为意见不合、性格迴异。(二)谭仔的品牌(即米线、麻辣汤底和土匪鸡翼的特殊味道)到底是谭泽群一人独创,抑或乃谭笃寿生前传授,再经谭泽群改良。(三)分家是理性协商的结果,大家签有法律文件,抑或属于一方侵用另一方之品牌。

所谓清官难审家族事,或者说吵架时总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家族内部矛盾的特点总是:力说己方有理、猛批对方无情。因此,我们不应执著于谁是谁非的纠缠,而应观察这种争执所滋生出来的消极或积极效果。其中最备受关注的消极效果,当然是破坏亲人关系与感情,甚至让外人有机可乘。对于此点,有记者曾在采访时询问三哥谭泽群:其父去世两年后,他们兄弟便分家收场,然后又常有公开争执,假如其父母在世,会如何看待他们兄弟间的举动,他这样回应:(他们)会劝交(规劝不要打架或吵架)说:

你的(你们)全部都系(是)我生的,边个伤害边个(哪个伤害哪个),最终都系(是)伤害到我吔(我们)……阿妈有句话到而家(现在)都好受用:让人不让,让你唔(不)表示我怕,只(是)我让你。(《一周刊》, 201669日)

而事件的另一主角五弟谭泽均也被记者问到相同的问题,假如父母在世,他们会如何看待他与兄弟争执的问题,他这样回应:

父亲零六年临终前最大愿望,都系(是)我吔兄弟间相亲相爱……希望三哥同六弟考虑吓下,大家都系(是)亲人,做生意时唔使(不要)再破坏关系,大家冇(没有)深仇大恨。(《一周刊》,2016623日)

由此可见,兄弟们其实都知道父母肯定不忍心看到他们之间的争执与互不相让,觉得这样的争执,最大伤害只会是他们的父母。父母期望他们可以相亲相爱,强调互相忍让,而他们的争执看来尚未演变成让外人有机可乘的情况。自此之后,不同记者虽曾多次邀请谭泽群和谭泽均等访问,但均遭婉拒,就算记者以书面查询,亦没有回复,显示双方可能已经察觉继续公开吵闹争执下去,实在有害无益,所以不再公开互相指责了。

分家事件平复一段时间后,20175月,当日本丸龟控股集团宣布以天文数字大约10亿港元的价钱,收购持有谭仔云南米线的母公司新扬行有限公司及同心饮食控股有限公司时,公众目光又再次被吸引,惊觉这家曾经闹出分家,兄弟争论不休且各执一词的公司,分家后的发展动力原来那么强劲,那么具竞争力,连过去被视为业界顶尖品牌的日资制面企业,都愿意一掷十亿港元收购谭仔米线的其中一方谭仔云南米线。可是,甚少有人细心想想,为何一家平凡食店,在闹分家之后,不是如很多人想象般的因为削弱本身力量,走向消亡,反而在短短数年间急速成长起来,分店愈开愈多,发展动力亦愈见旺盛。在下期专栏中,我们会先探索这种看来颇为截然不同的现象,然后再谈谈日企收购谭仔云南米线所带来的一些值得深思的问题。

 

郑宏泰教授   香港中文大学社会与政治研究中心联席主任。郑教授主要从事华人家族企业与港澳社会政策研究, 并在国际、国内学术期刊上发表相关论文数十篇,主持多项香港研究资助局、澳门特别行政区政府项目及台湾蒋经国基金科研项目。

 

高皓博士   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全球家族企业研究中心主任、战略合作与发展办公室主任。高博士在家族宪法、家族信托、家族办公室等领域有前沿研究,并担任《 家族企业治理丛书》、《 家族财富传承丛书》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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