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社会的不断前进，必然需要血脉延续、代代相传，而男女之间以婚姻形式结合，繁衍后代，则长久以来被认为是文明社会最普遍、最可靠，且最能稳定社会关系的选择。正因如此，如何挑选结婚对象，以促进子孙繁衍，保障或提升社会、经济及政治地位等，长期以来成为中外社会高度关注的问题，而主要的角度或标准，简单来说则可分为优生学与优势学两大类。

所谓优生学，最扼要的说法是指以血统的优劣为标准；所谓优势学，最直接的说法则是指以个人或家族社会经济及政治地位的高低为标准。前者如欧洲封建时代的王室与贵族通婚，认为与具优良血统者结合，才能诞生具优良血统的下一代；后者反映在中国传统文化所强调的“木门对木门、竹门对竹门”门当户对观念，以及注重婚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做法上。即是说，基于优生学也好、优势学也好，婚姻被视为左右或决定整个家族命运的大事，嫁娶的主角，反而只属被摆布的“棋子”，一般而言没有自主权或决定权。

 更具体地说，无论是出于希望生育聪明壮健下一代的考虑，或是出于希望维持或保障家族长远利益的考虑，婚姻均扮演着无可替代的角色，并发挥着超乎我们一般想象的重要作用，所以长期以来受到中外社会的共同重视，不但被认为是关系血脉繁衍存亡的问题，更是吸纳人力资源与强化网络资本，从而促使家族不断发展的问题。

 从另一角度看，尽管一个家族财雄势大，但总会在某些层面上出现短板—不是缺乏具企业家精神和魄力的生意人才，就是缺乏政治人才，也可能是没有如法律或医学之类的专业人才。透过子女与不同家族或专业人士的婚姻，可吸纳相关人才，弥补本身的不足，而反过来说则可为专业人才提供更有利发展事业的条件。举例说，顾宗瑞当年看中董浩云，就是因为觉得他人才出众，不只具有企业家精神，更有大将之才，所以便主动提出要把女儿许配与他，日后亦证明顾的独具慧眼。事实上，本身并没太厚家底的董浩云，有了岳父的财力和社会网络作后盾，在各自的领域上自然更能获得较好的发挥，从而取得较大的成就。也即是说，透过婚姻结合，家族之间或家族与人才之间，便可取长补短、相得益彰，使各方实力得到进一步壮大。

 值得指出的是，抗战胜利进入新时代后，我们一直以为，传统社会那种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指配婚姻，以及强调“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的门当户对概念，在讲求浪漫爱情、自由恋爱和个人选择的开放型现代社会中，已经全然消失了，并会一厢情愿地相信，自由婚姻可以打破门第观念，带动建设性的社会流动，从而加强不同阶层的融合与接触。但是，从顾宗瑞、董浩云家族，乃至中外社会其他无数世家大族之间的子女大多互相通婚的事实中，我们却可清晰而实际地看到，门当户对的做法实际上并没消失。有学者在研究后发现，主要原因在于世家大族的生活和社交圈子重叠，彼此间的接触机会也较多，所以容易产生感情和爱恋，最后便结成秦晋之好。

 西方的进一步研究还发现，世家大族的子女们在选择伴侣之前，其实也会事先考虑对方的经济及社会背景。家族研究专家毕尔腾（J. A. Brittain）曾经清楚地指出：“（世家大族的）儿女们在挑选丈夫（或太太）时，很多时会选择那些（或他们的父母）经济地位与自己父母的地位相似的⋯⋯婚姻选择的结果只是让不平等持续下去。”可见就算是自由主义与浪漫主义高涨的西方社会，上层社会“强强结合”，从而巩固其利益或地位的情况仍然相当普遍，平民百姓的“灰姑娘”，要嫁给王子；或是贫贱乞丐要娶得公主等故事，显然只是童话的题材而已。

 我们认为，在现代社会，由于世家大族的父母在财产承继存废和分配多寡问题上，有更大的决定权，对子女选择伴侣和婚姻上仍有直接或间接的巨大影响力。举例说，顾宗瑞次子顾国华与张肇澜的结合，据说便是董浩云居间牵线，充当“红娘”将他们拉在一起的；又如董浩云在促成次女董小平与彭孟辑儿子彭荫刚的结合一事上，亦曾多次在明在暗间鼓励其拍拖交往。

 事实上，如果我们再细看这个航运家族其他成员的婚姻，例如顾宗瑞的二女顾荣珍和朱世庆的女儿朱蓓芳，她嫁给陈祖表，陈氏祖籍宁波，生于上海，为香港注册土木工程师，香港大学工程学院院士，在本地土木工程界颇有名望，所以两人的结合属门当户对的类别。又如朱世庆的另一女儿朱培蒂，她的丈夫为蔡文颖，蔡氏乃著名美籍华裔雕塑家。还有，顾宗瑞的三女顾善珍和张翊栋的女儿张培华，她的丈夫为王奕凯，王氏乃著名建筑师。又例如顾宗瑞长孙顾建舟妻张存安，张存安的父亲为张仁滔，他乃台湾物资局局长暨台湾中华贸易开发公司总经理。

以上这些例子，简单地传达了一项清晰的讯息，世家大族相互通婚，或是挑选专业人才以助本身不足的现象，并非自然而然的事。实际上，这些家族为了强化彼此交往的网络，会刻意培育某种关系，而子女的婚姻，更变成他们“拉关系”，从而强化某种联盟的其中一项强而有力的工具。至于创业于顾宗瑞，壮大于董浩云和顾国敏等，又在董建华、董建成、顾建舟和顾建刚一代不断因应时代及竞争环境调整策略后延续传奇的这个中国航运家族，其在不断发展、应对逆境与挑战等过程中，则直接或间接地反映出婚姻联盟的网络资本，曾经在不同层面上发挥一定的作用与效果，不容小觑。

结语

   对东南亚华人社会素有研究的Omohundro，在深入考察华人社会的婚姻嫁娶安排后，得出的结论是，当男女两家的家人知道他们的子女将要结婚（或恋爱）之前，他们的家人大都会事前就对方的家庭背景做出“调查”和“摸底”，例如学历、性格、银行存款和债务等。这些重要数据，对一双恋人最终能否结合，以及日后两家能否进行商业合作，是一种极为重要的依据。简言之，父母对子女们的婚姻大事，并非如外界所想的任由他们自由恋爱或自己抉择那么简单，父母及家人的影响力仍然极为巨大，甚至主导了一段婚姻成败去留，相信这也是世家大族普遍存在着相互通婚的核心原因所在。

  正因如此，我们或者可以概括地指出，不论在过去或现在，也不论这些姻缘是否由父母直接主导或是间接安排，这些关系已清晰地告诉我们一个事实，上流社会及世家大族间，其实总会按其所需，或是配合其发展状况，编织起一个让外人难以轻易进入的网络，并利用这种网络发挥各种各样的巨大威力。还记得在著名的经典小说《红楼梦》中，有这样一句传颂千古的说话：“一枯皆枯、一荣皆荣。”世家大族之间那种相互依赖、相互保护的人脉及社会网络，或者正是他们经历数代而不坠的其中一个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