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华人家族企业而言,扩张规模与维持家族对公司的主导权,是两难的选择。若要做到前者,则难免牺牲后者,反之亦然。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筹集资金的最快途径,就是将公司上市,借助大众的财富,使企业能够以低廉的资金成本,来发展大型项目,但此举会无可避免地降低家族在公司的持股比例。对此,其中一种补救办法,就是“董事互置”(interlocking directorship)─一种以人脉关系为基础的企业策略联盟。
董事互置:合纵连横的绸缪
以东亚银行为例,纵使李国宝家族决定留守香港,并增持简、冯两家部分股权,但李家还是清楚知道分散风险的重要,避免“将所有鸡蛋置于同一篮中”。虽然,东亚银行在成立之初,已是上市公司,但公众持股量十分稀少,银行大部分股份控制于几个创行家族的手中。直至上世纪九十年代,由于需要将部分家产投放在欧洲和美国,李国宝家族才减持在银行的控股比例,逐步提升公众投资者的持股量。对李家而言,向公众出售银行股权可谓“一石二鸟”之计─一方面,银行能够利用公众的资金,扩充规模,走向国际化,令业绩持续增长;另一方面,李家能够降低投资风险,以免家产过度集中于银行业。
正由于东亚银行在资金运用方面,采取积极进取的策略,加上香港经济产业由制造业转型至金融服务业,令银行业务兴旺蓬勃,东亚银行的业绩因而迅速增长。由于实行改革开放,中国内地经济开始与世界接轨,成为东亚银行持续发展的另一重要动力,李氏家族因此想方设法,在家族持股比例大幅下降的前提下,稳固对银行的控制权,而与其他企业互置董事建构“攻守同盟”,自然是上上之策。
细读东亚银行历年年报,有三点值得我们注意。
第一, 李氏族人仅持有少量股权,便能够牢牢掌控市值数以千亿元的企业资产,因而必须握有强有力的工具以确保权力的延续。
(详见1+2月合刊杂志......)
第二, 在李国宝主政期间,东亚银行延揽了不少身家丰厚、影响力极大的本地及海外华人富豪进入董事局,这种方法显然对掌握东亚银行极有帮助。
(详见1+2月合刊杂志......)
第三, 李家每位成员的控股比例只有1% 至2%,甚少有逾3%者(《东亚银行:年报》,各年),这可能与中国传统诸子均分继承制度下的“分家”安排有关。
(详见1+2月合刊杂志......)
尽管如此,李氏家族的持股量仅占银行全部股份少数则属不争事实,这相信亦是促使家族成员在经济资本以外,必须依靠网络资本以保持在董事局内主导地位的重点所在,而东亚银行连年取得巨额盈余,又负债甚少,并为股东带来丰厚的回报,可谓一棵“摇钱树”。2014年数据显示,东亚银行的经营收入总额为182.32亿元,综合资产额为7958.91亿元,存款总额达5925.82亿元,股东权益总额则达734.44亿元,各种财政指针均清楚地显示,东亚银行财政稳健,盈利能力强,属于不可多得的优质银行。标准普尔对东亚银行的长期信贷评级为A级,穆迪对该银行的长期存款评级则为A2(《东亚银行:年报》,2014:4及11)。此点既说明李氏家族雄厚的网络资本有利于银行发展的一面,也说明其难免引起外人觊觎垂涎的另一面,更可以作为郭令灿家族就算没有获邀进入董事局,仍能不作进一步行动与抨击的一个有趣脚注。无论如何,东亚银行的各项特点吸引了敌意收购或垂涎,可谓不难理解。
(详见1+2月合刊杂志......)
网络资本的更多思考
总括而言,若我们从网络资本与家族控股权的角度,来看东亚银行近百年的起落发展历程,会发现以下几点:首先,东亚银行虽然仿效汇丰银行的现代化经营模式,以“参以外国银行之精神”为旗号,在不少营运层面上为西方制度马首是瞻,但在控股权和管理权方面,却并未跟随洋资银行的做法,将两者截然分开,而是始终由控股家族成员出任管理层的职务,难以摆脱家族主导的巢臼。显然,思想和行为举止等颇为洋化的东亚银行创行家族,仍受到中国传统文化和社会心理的影响,对家族产业的控制和血脉承传非常重视,认为“家产易姓、外人主导”会予人不良的印象,此点反映出其与中国文化基因有关,值得日后深入研究和注意。
其次,随着东亚银行不断发展,部分不太进取的创行家族,被逼慢慢退出权力核心,沦为普通股东,而少数相对进取的创行家族,则逐渐壮大、强化,并长年主导银行董事局。从二十年代到三十年代的初创和成长期,董事局由十二个创行家族共同掌管,但自三十年代中到八十年代的近半个世纪不断发展期,权力结构则由“众星拱月”的局面,变为简、李、冯三个家族鼎足而立的格局。到八十年代中以后,更由“三家鼎立”的形势,变为李氏家族独掌的“一姓天下”。此种演变过程,既反映出各创行家族对主掌银行的大权,曾有一番激烈的明争暗斗,亦印证了中国民间谚言中“一山不能藏二虎”的所言非虚,同时亦折射了中国文化强调血脉至上,又高举“鸟大离巢、家大必分”的特质。
东亚银行过去一直发生的股权争夺战故事,带出的更值得深思的问题是:各创行董事的持股份额,取决于其投入的经济资本,故此各人的股权大致均等,但网络资本则不然。因为,网络资本的多寡,有否刻意经营,成效如何直接决定该人或该家族─在银行的实际主导权,而透过婚姻联盟、政商关系和董事互置等方法,为自己或家族巩固人脉关系网,便能将董事局牢牢把持在手中。相反,没有着力编织人际关系网的董事或家族,则难免在激烈竞争下逐渐退出权力核心。换言之,网络资本的作用,是弥补经济资本的不足,或者说与经济资本相辅相成,保障经济资本所产生的财富利益能够落入自己口袋,而不为他人所夺。虽然,网络资本在各种社会、经济、政治中行为是如此普遍,如此不可或缺,但如果在人际关系中,因为某种原因或变故,令彼此失去互信和忠诚,则人脉绝非“资本”,而是可以成为“负累”。
进一步来说,近年来受到连番重大冲击的李国宝家族,仍能紧紧掌控东亚银行,未见动摇,而郭令灿家族纵使控股权不断提升,且在不同层面上做出了挑战,但目前尚未能进入董事局,这种情况既能说明网络资本的威力,同时亦反映了李国宝家族在建立网络资本方面的确有其过人之处,这不但值得社会及投资者注意,其他家族亦应思考其关键所在,更应是学术界日后深入研究和探讨的方向与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