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术界，有关人脉、声誉及社会关系这些肉眼不能见的东西，中西社会各有不同名称，并十分一致地相信其有不容低估的力量，可以影响社会行动，主导重大决定，我们简单地称之为“网络资本”（network capital）—一种建立在互利互信基础上的人脉与社会关系资本，并相信若能从这个角度或视野出发，应该可以更为清晰地让我们看到东亚银行成立、发展、转型，以及控股权变易与争夺等不同过程的关键之处，有助于了解今时今日李国宝家族为何仍能以小控大，一直牢牢地掌控着东亚银行。而这家银行的发展和蜕变，又如何凸显了网络资本所发挥的力量，并见证了东亚银行近百年来走过的风风雨雨。

提起“资本”（capital），我们通常会想起现金、存款、物业等经济资本（economic capital）。但是，如果我们再细想，便会发现个人性格、领导能力等人力资本（human capital）、人脉关系、个人诚信、社会信誉等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以及社会地位和文化习惯等文化资本（cultural capital），也如经济资本一样，可以影响个人在社会中的行为，左右竞争的胜败，并支配重要的决定。也就是说，文化及社会资本等东西纵然难以观测量度，但其对日常事务、人际交往，甚至组织结构的影响，其实十分重大而深远。

当市场机制失灵时

虽然，学术界目前对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等还没有提出不容争辩的定义，但其重要解释力已毋庸置疑。我们认为，在理解家族企业的发展时，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的概念有欠准确，尤其难以针对同一社会阶层或文化背景，甚至同一家族不同成员之间的竞争做出有效解释，所以提出一个结合社会资本及文化资本的概念—网络资本。简单来说，这种资本，泛指那些建立于任何社会个体自己身上的可信赖度、可影响力和可动员力等东西，这些东西的积累多寡高低，则可协助使用者解决问题、争取胜算，乃至在不同层面上发挥影响。

问题是为何网络资本就如经济或人力资本一样，吸引社会众人不得不着力建构，并利用以发挥影响，解决问题呢？要找出原因，就要从产权和自由市场经济说起。西方经济学家起初认为，私有产权及自由市场经济促使现代资本主义的兴起，是社会繁荣不能动摇的基石，但随着时日迁移，社会体制变异，后世的经济学家在思考同样的问题时，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套观点，并批评私有产权与自由市场经济理论的缺失和不足。当中的佼佼者，要算是Williamson。他质疑自由市场经济理论并非是解决一切社会、经济问题的灵丹妙药，并指出假如有巨大的交易成本和营商风险，则市场机制很可能失效。要根除市场机制的“先天缺陷”，诸如行业公会、宗亲会、专业监管团体等制度安排，就显得很有必要，而这亦是那些机构在任何社会比比皆是的原因所在。

（详见1+2月合刊杂志......）

有学者认为，海外华人出洋打工多年，累积了不少经验、积蓄、人脉后，自然不甘心屈居人下，所谓“工字不出头”，想出人头地，就要自立门户，经营属于自己的生意。可见，创业精神在传统华人社会其实一直存在，并不稀缺。这也反映了为何网络资本会在中国台湾、香港及海外华人小区等商业发达社会流行。事实上，自中国内地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后所生发出来的经济活力，恰恰证明创业精神和家族企能够在中国社会文化的土壤中，蓬勃发展起来。

虽然，学术界目前对华人社会的创业精神和家族企业的研究可谓汗牛充栋，但对于企业家应用网络资本的综合论述则寥若晨星，尤其是甚少学术论著能够为网络资本在营运家族企业时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提供一针见血的说明。要知道，网络资本不但可以填补自由市场和制度安排的不足，而且能够维持家族对企业的主导权，减少他们担心失去控制权的不安与忧虑，从而确保家族业务持续增长。因此，网络资本不但应用于商业问题之上，在帮助企业面对社会、政治问题时，也会大派用场。

网络资本发展三阶段

我们发现，关于华人家族企业和网络资本的观点可大致分为三类：（一）认为中小型企业比大型企业更依赖网络资本。随着企业规模增大，对人脉关系的需要就越小；（二）认为家族控制的企业较依赖网络资本。当企业管理层逐渐为“外姓”的专业管理人员所取代之时，关系网就会自然消散；（三）认为一家公司的资产及盈利能力，比管理层的人脉关系更重要。因此，管理层应该集中精力，提高公司的赚钱能力，而非在政商界营建个人关系网。

此等观点值得商榷，因为其他深入的研究指出，无论是独资或合营、小型或大型、家族或非家族经营，各类型的企业都有网络资本的存在。人际关系网络，能够帮助企业集资，扩充业务，减少阻力，甚至能够为公司夺取关键的生产材料，确保货品供应，以及为产品提供销售渠道。对企业家而言，它的作用莫过于使家族牢牢掌控着公司，代代相传，令企业有稳定的管理层，可以专心经营业务，赚取利润，扩充规模。简而言之，网络资本的功能，是要弥补自由市场和制度安排的缺失，保证企业家苦心经营的一切，不会付诸东流。换言之，网络资本是一种“上层建筑”，用以保障企业家在社会或企业中的利益。

为实现上述目的，企业家常用三种策略来编织他们的关系网络。第一种以家族为本，例如任命家族成员为董事局成员、与友好而重要的商业伙伴缔结姻亲等。第二种以企业为本，例如任命彼方公司的董事为我方公司的董事，同时委派我方公司的董事出任彼方公司的董事，以促进企业之间的合作，在商场上形成“攻守同盟”。第三种则以政商关系为本，例如提名家族成员或我方企业可信赖的董事，出任公职，积极参与公共事务。

（详见1+2月合刊杂志......）

可以毫不含糊地说，企业的不断发展，必然导致家族控股权不断被摊薄，企业上市后尤其明显。为了确保家族控股权，则须利用其股份以外的机制，强化其控制权，网络资本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可以这样说，倘若创始家族失去姻亲和政商关系等网络资本的支持，他们根本无法以少数控股权来掌握偌大的企业集团。反过来说，正是因为他们能够利用姻亲和政商关系等网络资本，加上自身的经济资本和人力资本，才能对社会、政治施加影响力，并可使他们对公司企业及相关资产拥有固若金汤的控制，竞争对手难以染指。

总而言之，由于自由市场和制度安排的不足，当家族企业规模扩张的时候，家族对企业的控制权难免遭到削弱，对公司的掌控会愈感困难。网络资本的作用，就是维持家族对企业的主导权。事实上，如果我们能够仔细研究网络资本，就会明白它如何影响企业的结构、运作和发展。我们也可以从中了解到，当自由市场和制度安排出现问题的时候，它如何为企业和家族发挥信任、忠诚和声誉的保证。诚然，随着家族式的生意规模不断扩充，家族对企业的掌控方式亦会不断演变，尤其是当家族企业演变为上市公司之时，控制方式更不能一成不变，而说明此理论的最好例子，则莫过于东亚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