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们谈企业传承,老喜欢拿西方来对比,好像我们的企业传承以家族传承为主,就比较落后。
其实,西方国家的家族企业,所占的比重不小,而他们的家族传承,也经历过我们如今所经历的这个阶段,只是人家发展得比我们更早,走到更前面了。比如西方家族企业普遍采用的家族信托基金控股,既实现家族企业的家族利益分享,又避免“诸子析产”式的分家导致企业分裂,都是长期制度演进的结果。
无论是英国、法国,还是美国、德国,在企业传承、尤其是企业的家族传承上,都随着经济的发展、法制的完善,随着“社会信任”成本的降低,从所有权、经营权的双重传承,过渡到了所有权、经营权的逐渐分离,所有权(或主要的所有权)继续在家族内传承,而经营权则日渐开放给职业经理人。
两权分离,正是中国古时所谓的“东掌”(东家、掌柜)分离,它需要完善的制度作为保障,比如如何防止经理人的委托风险,这正是大到国家改革、小到企业改革必不可少的目标之一。这些制度的演进都需要时间,人家已经发展了几百年,我们才几十年,来日方长,实在没有必要自惭形秽。同样的,我们在大的环境上,也仅仅是最近的30多年,才有利于企业、包括家族企业的发展,与西方已经数百年来的重商历史有着根本差别。
家族传承,其实是小命题,真正的传承是国家的传承,决定家族传承成败的真正原因是天下安危。数千年来,尤其近现代的100多年来,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一直在不断折腾,外敌之外,我们自己也不断折腾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谁还有可能做两代人以上的长远规划?甚至,谁能确信这“天下”能稳定100年以上?只要稍有历史常识,就能明白,中国历代的财富消灭、甚至富裕阶层的人身消灭,主因并不在于家族内部治理失控,而在于天下失序。天下不安,家族何安?这不仅是历史经验,也是现实顾虑。
清末民初时,日本就有人注意到中日两国企业家的区别,中国企业家是只做短线投资的,为什么不做长线?是因为中国企业家比人家笨、比人家懒,根本原因在于整个大环境不敢做长线。连盛宣怀那样的工业先驱,也把大多数的获益投资在土地上,积累不动产,而不是投资再生产,更不要说投资于创新了。
所谓“富不过三代”,一方面是个人能力、奋斗精神的代际递减,更重要的是,是整体环境问题:第一代富人尚且不惜代价要把资产转移到海外,他的第三代怎么可能还在这里奋斗呢?
所以,家族传承之上,更大的传承是民族的传承。这是大势,大势稳定,家族传承才有可能。而在一个崇尚“革命”、不断地推倒重来的社会,“习惯性流产”之下,家族企业的胚胎又能有多大的稳定性可言呢?
应该看到,百多年来,在中国的经济与社会发展过程当中,出现了一个历史大断层,我们实际上是在废墟当中开始新的建设,包括家族企业的建设。与中国所有事情一样,耐心与坚持才是最好的法宝,绝对没有一蹴而就的捷径可走,中国家族企业的传承,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