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礼仪咨询这个行当，威廉·汉森（William Hanson）未免显得太年轻了。但如果知道他17岁时就给同校九年级（年龄为13岁~14岁）的学生讲解如何摆桌子以及出席正式晚宴时如何着装，就会了然他其实已算是老资格了。

威廉之所以会对礼仪风范产生兴趣，并迅速累积这一领域的知识储备，源于十多岁时祖母送给他的圣诞礼物，一本名为《礼仪与现代风范—德布雷特指南》（Debrett’s Guide to Etiquette and Modern Manners）的大部头书。“德布雷特指南”创立于1769年，是大众了解英国贵族文化及社交礼仪的重要借鉴来源。青少年时期就热衷礼仪这类“古老话题”，并形成个人见解，这使得威廉名声大噪，成为BBC和天空电视台的常客。

“老钱”与“新富”的界限

我们是在伦敦摄政街朗廷酒店的廷廊（Palm Court）见面的，威廉坐定后自然地将包放到地毯上。他强调说，女王也是把手袋放在地上的。说这番话主要是因为威廉在到中国进行礼仪培训时，发现有些女性会把手袋搁在桌子上或椅子上。在有些国家，手袋放在地上被视为不吉利，但他观察到中国客户这样做主要是因为不想弄脏自己的包。“贵族和真正有钱的人不会在乎手袋被弄脏，因为他们随时可以买新的。”

再如进门要不要脱鞋这件事。英国一些中产阶层的主人会要求客人脱鞋，威廉的看法是：“屋子不是清真寺，也不是寺庙，脱了鞋才能进屋根本没道理。如果我的鞋沾满了泥，当然我会脱。地毯、地板的功用正是让人踩的，要人脱鞋这种做法，真是‘上不了台面’。”

在威廉看来，“上不了台面”的行为还包括：喝茶加糖加奶时胡乱搅拌一气—正确的方式是用勺子在茶杯里前后轻轻来回推送，“从科学角度，这样也更有助于溶解。”

“老钱”与“新富”毕竟不同。在英国社会，财富不是衡量人的唯一标准，人们虽然也会留意彼此的手表、皮鞋等细节，但大多对财富话题淡然处之。威廉还记得首次到深圳出差，有位听众在他演讲结束后过来问的第一个问题是：“非常感谢您的演讲，不知您一个月可以挣多少钱？”威廉大约能理解，在中国社会，工资等级并不是个了不起的秘密，他本人也不觉得被严重冒犯，只是略感意外。因为在英国，类似的提问会显得比较突兀，也容易伤和气。人与人之间，不应以收入多寡判定关系，而是应以性格特质决定一个人是否值得继续交谈下去。不论对公爵或对清洁工，一个人的态度不应有分别，皆需谦和有礼、诚恳以对。一面对公爵卑躬屈膝，一面对清洁工趾高气昂的举止其实并不光彩。

与时俱进的贵族礼仪

现代英国贵族跟《唐顿庄园》一样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想象，威廉笑着说。如果你有机会造访今天的贵族宅第，会看到沙发缝线裂了，屋内不保暖，水管线不通，狗毛掉得到处都是。“如今的贵族是有像公爵、侯爵等头衔的人，这一类贵族不会消失。过去的工党政府停止创建世袭贵族，现在只剩下终身贵族，我们将不会再看到新的世袭贵族。”威廉认为，某种意义上，贵族制度是没落了，但人们仍保留类似于贵族的观念和思维，这样的人通常会被视为“体面”（smart），或“上得了台面”。

尽管讳言“阿堵物”，贵族阶层却保留了一套与其精神气质一致的行为规范和社交礼仪。从一个人走路、打招呼或用字遣词的方式，就可隐约打量出他的来路。上流人士一般身形挺拔笔直、比较高挑，看起来瘦骨嶙峋，因为他们常骑马、进行狩猎，但并不参加像足球或橄榄球这样中产阶层的运动。再如，上流阶层的男人或许会戴家族几代流传下来的印戒，但婚后他们并不会戴婚戒。

时代在演进，现代人不像五六十年代那样都穿套装、戴圆帽、打把伞，甚至流行起各种混搭。但根据见面对象、出席场合来着装的基本原则仍没有改变。假如你受邀出席晚宴，是不是一定要穿外套打领结？威廉的建议是，最好全套盛装赴会，到时根据需要可选择脱掉。但你如果没打领结，就难免尴尬了，正式一点总不失礼。

即使英国的皇室礼仪，也在与时俱进。女王在位超过64年，宫廷礼仪已比过去松弛很多。如在准备重大国宴的时候，引领女王及嘉宾入席的是女王的宫务大臣。在以前，他必须倒退着走，因为背对君王在过去被认为无礼；但从实际安全角度来看，在房间里倒着走并没什么道理，女王因此将这项规定废除。过去有段时间，女媛会由年长女性陪同在成年时进宫觐见君王，这个习俗在女王在位两年后也停了，因为女性角色已发生变化。再来看查尔斯和黛安娜，两人在结婚前不被允许同居，这或许是造成他们婚姻触礁的原因之一。王室从其中学到教训，便让威廉和凯特先住在一起进行磨合。能让凯特婚前就进入王室并接纳她，这在几百年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一切礼节、礼仪背后都存在人际交往的技巧，旨在为了让事情更简单。好的礼节永不过时。威廉评点说，许多年轻的明星穿最新潮的衣服，有最酷的打扮，但演艺生涯可能至多十年。而女王一直以来都很平稳，个人品牌却历久弥新。

取长补短的地域文化

日常生活中，经常会听到英国人说“抱歉（sorry）”。威廉进一步解释这种社会心理说，“大英帝国曾拥有并支配许多财富。当然帝国也不全都是好的，我们对于某些文化所做的也不尽光彩。或许我们感到有些抱歉，抱歉我们拥有这么多。”

即使足够强盛足够好，也不可自我标榜，这是英国社会文化的潜规则之一。威廉讲了一个未经证实的段子：一位美国商人在伦敦参加晚宴，恰好坐在著名演员迈克尔·甘本（Michael Gambon）旁边。美国商人从来没有听过甘本大名或没认出眼前的甘本，于是问甘本是做什么的。甘本回答：“我是个演员。”美国人又问，“你拍过什么代表作？”甘本低调地回答说：“没什么值得提的。”美国人接话说：“这样啊，下一次会更好。”然后转身开始跟其他客人交流。殊不知，甘本四次获得英国电影电视学院最佳男主角，在《哈利·波特》系列中饰演邓布利多，但他不想让其他人觉得自己比别人了不起 。“在美国，你如果有成就的话，拿出来讲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你在英国有什么出色表现，不必大声嚷嚷要每个人都知道。”

任何文化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不能一概而论。威廉喜欢到中国的原因之一是可以学习不同的规矩。他观察到，东方的进食礼节与西方不同。在西方，你要坐挺，小口小口吃，且不准发出声音，但在东方你要表示你很享受食物。“中国、中东等新兴富国还在寻找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中国人的优点是肯学习及想学习西方的文化，很多西方人对中国或任何其他国家没有兴趣，这其实是他们的损失。”

受制于科技的现代礼仪

互联网科技和社交媒体改变了现代人沟通的方式，这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社交礼仪呢？威廉认为，无论何种媒介，不管口头或付诸文字的，涉及到沟通，就必须有技巧和礼节。他本人也喜欢用微信，但发现在中国，由于生活步调非常快，人们通常会期待对方半小时内就要有响应，甚至周末也不得不处理商务。西方人的手机礼节是，听人讲话时会把手机搁在一旁。现在常见的一种情况是，手机一旦响了，人们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被制约，总以为有重要大事得马上接。“为什么不能放下手机，好好开完这场会议，而非要心不在焉，在手机上刷社交媒体，开场质量不佳的会议？人永远是第一位，而科技是第二位。科技应该是补全我们社交与商业生活的不足，而不是取而代之，它是工具，而不是本体。”两个星期前，威廉在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商务旅行，忙里偷闲在咖啡馆里小坐，只为观察当地人如何互动—他觉得，这要比忙着在Instagram上发照片要有趣得多。

商业逻辑重要，礼仪风范亦不可小视。用威廉的话来说，“你可能是世界上最有礼貌的人，但做生意不行，只能走这么远；同样地，你可能商业手腕很强，但身段不够柔软，魅力不够，能到达的也就是这么远。两者都有，你才可如虎添翼、一帆风顺。”

文/侯燕俐  发自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