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祖籍潮州普宁的罗鹰石家族,可说是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不但人丁众多,富甲一方,同时亦因纠纷不绝、争拗频传而常常引发公众讨论与关注。更引人注目的,是该家族直接掌握了十家香港上市企业 (鹰君地产、冠君产业信托、朗廷酒店投资、世纪城市、富豪酒店、百利保控股、富豪产业信托、瑞安建业和瑞安地产等),可谓创下香港家族掌控上市企业数目最多的纪录,至今甚少有其他家族能望其项背。到底这个家族的发展历程有何独特之处?又反映了中国哪些独特的文化呢?
一代创业:顺势而为的多元扩张
在掀开这个家族扑朔迷离的传奇篇章之前,让我们先看看作为家族企业奠基人的罗鹰石的成长和家族背景,看看这些因素如何影响他打拼事业的雄心壮志。
综合各种数据显示,天生聪敏、记忆力强、口齿伶俐,且为人节俭勤劳的罗鹰石,1913年出生于潮州普宁一个农民家庭,据说其曾祖父因为负债累累,逼使其祖父、父亲与叔伯等日夜不断工作清还债务,直到罗鹰石出生后一段时间,才算解决了曾祖父遗留下来的沉重债务问题。
之后,其父亲罗功贤为了避开家乡恶劣的生存条件,带当时只有七岁的罗鹰石远赴泰国谋生,从此罗鹰石踏上异国营商、以操奇计赚钱糊口的生涯:初期没有什么资本的罗氏父子,只是贩卖土产与华洋百货,基本上属于以出卖劳力换取生活的经营模式,后来才逐渐累积了经验和资本,使得生意慢慢成长而有了较为可观的利润。
或者是因为生意有了起色,到了1926年,年约13岁的罗鹰石由父亲安排返回潮州,进入汕头礐光中学念书,接受正规教育,此举显然是寄望罗鹰石能够学到基本知识,使其长大成人之后能够更好地发挥自身能力为家族带来更好发展。在这段求学岁月中,罗鹰石得以系统地吸收知识,对社会乃至世界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对他日后重投商界来说极为重要。
可惜,罗鹰石未能完成中学课程,便于1929年左右再度被迫回到泰国,跟随父亲和兄弟等继续营商,之后在1936年左右与杜莉君在泰国结婚。之后,罗鹰石带着一万元资本与新婚妻子由泰国转战香港闯荡,与兄弟等家人在文咸东街132号开设“罗瑞兴”布疋(匹)染料生意,专门在天津、上海、汕头和广州等地,采购布匹和染料等物,然后利用香港运往泰国出售。期间,长女罗慧端约于1938年出生。由于善于经营,懂得灵活变通,罗瑞兴的生意发展颇为理想。
接着的日子,杜莉君先后为罗鹰石诞下罗孔瑞、罗旭瑞、罗康瑞、罗嘉瑞和罗鸿旋等子女。罗鹰石本身一房人丁渐多的同时,匹头行的家族生意亦日见壮大后,由于人多口杂,家族内部的矛盾亦日渐增多,并促使其走上了分家之路。于是,到了1951年,家族成员达成了分家协议,罗鹰石获得10万元家产,而他在分家后则继续罗瑞兴的生意路线,即在内地搜购布匹、染料,然后利用香港到泰国销售,并在日后走上地产发展之路。另一房初时仍从事布匹生意,后来则发展了罗氏美光纺织公司,算是延续原来的布染生意—日后亦在香港闯出名堂。
由于分家后的积极性更强,加上锐意发展下的生意更好,在不出数年后的1955年,罗鹰石已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100万,这在当时社会而言实乃巨大的数目了。与此同时,杜莉君又为罗鹰石带来三个孩子,依次为罗鹰瑞、罗慧琦和罗启瑞。即是说,罗鹰石、杜莉君夫妇共育有六子三女,全家共有十一个成员,单是罗鹰石、杜莉君夫妇一脉的家族,便已是人丁众多,自成大家族了。
进入20世纪60年代,在布匹染料生意中赚取巨大利润的罗鹰石,认为左手交右手的贸易生意并不具有长远发展的空间,当时与香港弹丸之地的现实环境紧密相连的房地产生意吸引了他的高度注意。经过一番深入思考与研究后,尤其是在利用手上资金参与楼宇买卖而迅速获利之后,罗鹰石决定放弃贸易,全心全意转投地产业,并于1963年创办了鹰君公司。
值得注意的是,“鹰君”的名字乃罗鹰石的“鹰”字与杜莉君的“君”字组合而成,这在重男轻女观念极为强烈的潮州人家族实属罕见,就算是当时香港社会也鲜有先例。更加值得注意的是,杜莉君同时亦是鹰君公司创立时的董事,而她这一职务的任期甚至超过其夫—罗鹰石去世后,她仍一直担任公司的董事之职,此点尤其突出了罗鹰石重视太太,注重男女平等的开明一面。
进军地产后的鹰君公司,先后在青山道、油塘、荃湾等在当时属于“城市边缘”的地方,兴建了多幢诸如金盟大厦、金龙大厦和金玉大厦的中小型工厦,出售给当时急需厂房开拓业务的厂商,并取得了突出成绩,赚取了可观的利润。所谓食髓知味,小试牛刀就取得佳绩的罗鹰石于1970年继续扩大地产投资,除了将经营中所得的利润悉数再投入地产生意外,亦大胆向银行借贷,因为他看到必须将投资目标转向高级住宅才能带来更多利润的关键。于是,自20世纪70年代起,鹰君先后在西贡兴建满湖新邨、金湖别墅,甚至在香港岛的干德道兴建鹰君花园等 (《汤财文库》,2011年2月6日)。
当然,令罗鹰石的事业更上一层楼的,则是他在年将一个甲子之时的1972年,乘着香港股票市场突然开放,不再由英资企业垄断的时刻,将鹰君公司的地产业务上市集资。众所周知,地产发展与地产投资是极需雄厚资金作后台的,单靠个人、家族或银行借贷明显不足;有鉴于此,目光锐利的罗鹰石在那个时刻毅然将鹰君公司名下的地产项目集合在一起,经过一番包装后上市,并易名鹰君地产,然后利用股票市场公开集资的制度吸纳社会大众的资本,藉以开拓更大规模的房地产项目,此举不但使鹰君地产成为当时一家实力不俗的房地产发展商,同时亦令家族财富水涨船高,奠下家族在香港社会的重要地位。
二代各展所长:家族荫蔽下的枝繁叶茂
鹰君地产上市,企业发展进入另一里程碑之时,家族结构也出现了重大变化,简单来说就是三四十年代出生的子女们已经长大成人、学有所长,先后投身社会:有些成为罗鹰石左右手,给予多方面支持;有些选择自立门户,另辟蹊径;有些则坚持走专业之路,宁可与家族企业保持距离—各有抱负、各展所长。
由于思想开明的罗鹰石对子女一视同仁,也一样要求严格,强调自立自强,没有重男轻女的习气,六子三女均能获得良好的教育机会,而且均性格独立。长女罗慧端于1955年进入香港大学文学院 (同班同学有日后出任政务司司长的陈方安生) 就读,期间结识校内医学院学生陈绍绩。大学毕业后,罗慧端曾在新法书院教书,然后在鹰君公司于1963年创立时加入成为董事,作为父亲的得力助手。1964年,罗慧端与陈绍绩结婚,并育有陈博彦、陈雅薇和陈雅蕙三子女 (《汤财文库》,2011年2月6日)。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鹰君地产自上市后发展迅速,一直在父亲身边协助打理一切业务的罗慧端,自然近水楼台,洞悉行业发展空间,于是在20世纪70年代游说身为执业医生,享有高薪厚职的丈夫放弃医生专业,于1976年一同创立宝盈建筑公司,日后再创立宝丰建筑公司,以夫妻档投身建筑行列。因为“肥水不流别人田” 之故,宝盈建筑公司承接了鹰君地产的建筑工程,后来更因父亲与李嘉诚的关系,承接了大量长江实业的建筑工程,令生意不断做大 (《明报》,2001年9月8日),名下财富与日俱增,可见两夫妇在营商方面亦十分精明干练。
与罗慧端不同,罗鹰石长子罗孔瑞自大学毕业后一度踏上自行创业的路途,初期取得不错成绩,后来却碰到巨大波折。数据显示,20世纪60年代中在澳洲新南韦尔斯大学毕业回港的罗孔瑞,于1967年加入鹰君公司,成为董事,协助物业发展事务。
由于注意到地产行业的巨大潜能,在协助父亲打理鹰君地产的同时,罗孔瑞据说于1975年与堂兄罗文彬 (当时担任罗氏美光制衣公司的总经理之职) 合伙创立恒盛建筑工程公司,初期同样承接鹰君地产的建筑工程 (《壹周刊》,2006年9月7日),后来则因实力日大而发展属于本身企业的地产项目,其中最受注目的则是购入葵涌货柜码头的工业大厦的举动:1982年合资一亿五千万,向恒隆购入葵涌货柜码头工业大厦,并改名为“钟意恒盛”中心(《汤财文库》,2011年2月6日) ,为企业带来丰厚利润,而罗孔瑞的事业和前途亦显得一片光明,可惜风光的日子并没维持多久。
当然,令罗鹰石感受尤其深刻的,相信是次子罗旭瑞。数据显示,1968年以优异成绩从香港大学建筑系毕业的罗旭瑞,旋即投入家族企业的怀抱,成为鹰君公司的董事,以其专业为父亲的地产建筑出谋献策。而其最让老父乃至市场注目的,却并非建筑方面的学识,而是在股票市场上四处征战、收购合并的金融财技。
原来,鹰君地产上市翌年,香港股市泡沫爆破,之后在“石油危机”的交互冲击下,香港经济连年衰退。到了20世纪70年代中,股票市场开始出现优胜劣汰的企业兼并潮,精通金融财技的罗旭瑞,此时可说大展身手,并因表现突出而崭露头角,备受老父看重。
1977年,鹰君地产购入尖沙咀么地道地皮,其后于上址兴建第一间富豪酒店,作为企业的长远投资。翌年,罗鹰石又趁地价低迷购入湾仔鹰君中心的地皮,然后着手筹划建筑工程,打算将之辟作集团总部。富豪酒店落成后的1980年5月,罗旭瑞协助老父将企业名下的酒店业务,组成富豪酒店,然后分拆上市。接着,又透过富豪酒店以发行新股的方式收购小型地产上市公司永昌盛公司,再将之易名为百利保投资 (冯邦彦,1999)。即是说,在短短的两三年间,罗氏家族控股的上市公司,由一家增至三家,并以鹰君集团为旗舰统管,家族财富则在这个一气呵成的发展过程中大幅飙升。罗旭瑞的连番财技,无疑令老父欣赏不已。但是,连番急速的扩张,却又埋下了巨大危机,因为当投资市场逆转,资产大幅贬值时,债务随即上升—问题不久便开始浮现了。
事实上,罗旭瑞不止协助父亲在资本市场上南征西讨,同时亦为自己的事业积累能量与实力,他同时还趁香港政治前景阴晴不定、股票市场风浪四起之时,于1981年透过百利保联同有股坛“刀斧手”之称的亚洲证券主席韦里 (Billy Willie)收购了当时如日中天的中华巴士公司 (俗称“中巴”),意欲争夺那家由颜成坤家族控制的老牌企业,震惊市场,并促使颜氏家族出高价回购股份。最终,罗旭瑞虽然没有得偿所愿,取得这家公司的控股权,但已令他大赚一笔,名下财富大幅急升,而他的“股坛狙击手”称号也不胫而走(冯邦彦,1999)。
罗家第二代中最吸引传媒视线的,相信是人称“上海姑爷”的罗康瑞。青年时的罗康瑞,在香港完成初中课程后,与长兄罗孔瑞一样选择负笈澳洲,在当地完成高中课程后进入新南韦尔斯大学经济系。1969年,罗康瑞毕业返港,初期同样加入家族企业,但后来则决定另辟蹊径、自立门户,而他决定创立的公司同样是建筑工程公司—瑞安建筑。
据罗康瑞忆述,1971年他决定创业。启动资金是由母亲向父亲担保借贷,必须计算利息,至于瑞安建筑最初数年所承接的工程亦来自鹰君地产。罗康瑞这样说,“除了借钱给我之外,他 (罗鹰石) 还给了我第一单生意,是在舂坎角建一幢豪宅,百多万元的工程。他帮我在做银行透支时签担保”(《明报》,2009年9月7日)。
鹰君地产给予瑞安建筑的支持,据说足足维持了三年。到了1974年,瑞安建筑才“接到了第一个家族以外的工程”,有了突破性发展,之后则工程愈接愈多,发展步伐加快,在港九多处建筑地盘有了瑞安建筑的身影。由于实力渐长,1984年罗康瑞最终决定如父亲一般,将企业上市,借社会公众资金撬动企业发展,此举令罗康瑞的事业转上了康庄大路,日后有了另一片天地 (王友和,2013)。
除了以上子女在生意、事业上的不同发展,罗鹰石的其他子女—罗嘉瑞、罗鹰瑞、罗启瑞、罗鸿旋和罗慧琦—也别具才华、各有表现。举例说,罗嘉瑞和罗鹰瑞均属心脏科医生,前者毕业于美国康乃尔大学医学院,后者乃美国芝加哥大学医学院的学生,两人均属天之骄子,并选择了悬壶济世之路。罗启瑞则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工程学院的毕业生,成绩优异,他毕业后在父亲要求下于20世纪80年代中返回鹰君地产,参与了企业的领导和管理。
另一方面,罗家女子其实亦不亚于一众罗家男子。举例说,罗家两位年幼的姐妹—罗鸿旋和罗慧琦,由于得到父母的平等对待,所以均大学毕业,唯罗鸿旋在毕业不久即嫁入潮州米业巨擘陈克华家族 (丈夫陈维廉乃陈维信之弟),然后选择做个家庭主妇,加上为人十分低调,所以社会对之了解甚少。至于罗慧琦,在大学毕业后考获执业律师资格,并与友人合伙创立律师事务所,不过自与吕元瑞 (潮州籍的吕明财家族成员) 结婚后,则基本上将精力放于家中,所以较少受到社会关注。
尽管如此,我们不难看到,罗鹰石与杜莉君的六子三女均出类拔萃。由于天生聪敏,自少即在父母严格要求下培养出自立自主的性格,并得到了良好的教育,他们在投身社会后又能得到父母在不同层面的扶持与助力,所以日后均能独当一面,令本来只有罗鹰石和杜莉君夫唱妇随的企业,有了传统社会所说的“开枝散叶”,在不同层面上有更为突出的发展,令家族上下备受社会关注,成为一时佳话。
竞争与分裂:危机之下的家族内讧
进入20世纪80年代,随着各个子女羽翼渐丰,父子兄弟彼此间除了相互合作扶持的一面,亦难免出现矛盾竞争的另一面,当中又以罗鹰石与次子罗旭瑞的矛盾尤甚,甚至出现直接争夺硬碰的局面,社会上也传出一些父子反目、家族纷争难息的负面报导,潜台词则指向中国文化的劣根性,认为是家族成员自私自利所致。
从资料上看,香港经济和股票市场自20世纪70年代下旬开始渐渐复苏,其后中国内地宣布推行的“改革开放”政策又给香港经济注入了实质动力。进入20世纪80年代,在一浪接一浪的生厂线北移的带动下,加上发展新界的新市镇相继落成,社会与经济出现重大蜕变。但是,亦在这个急速蜕变的过程中,中英两国就香港前途问题进行了谈判,其中的重点自然是中国政府决定在1997年7月1日收回香港主权一事。
为此,当时社会出现了所谓“信心危机”问题,不但在经济和社会层面引起不少担忧,投资市场更出现了所谓“资本和企业”相继迁拆撤退的巨大震荡 (郑宏泰、黄绍伦,2006)。彼时的罗鹰石家族掌控了鹰君地产、富豪酒店和百利保投资三家上市企业,股市低迷难免影响了企业运营和资金回流,其中致命的打击则是20世纪80年代初的地产行情急跌,物业滞销,令鹰君系的三家上市公司出现财务危机问题,“鹰君 (地产) 股价一度剧跌超过九成,集团濒于狂澜的边缘”(文希,1994)。
鹰君集团旗下上市公司股价江河日下,债务日重之时,长子罗孔瑞突然遭廉政公署起诉,“指其涉嫌行贿莱斯银行职员,讹骗254万元贷款”(《壹周刊》,2006年9月7日)。初审时,罗孔瑞被判罪成,需入狱三年。幸好,后来上诉得直,免受牢狱之灾,但事件的扰扰攘攘则令家族颇为烦扰。
受此事件冲击,罗孔瑞虽得以脱罪,但他和罗文彬组成的恒盛建筑则于1984年遭债权人申请清盘,罗孔瑞据说“从此亦绝迹商场”(《汤财文库》,2011年2月6日)。法庭文件则显示,罗孔瑞和罗文彬曾被法庭宣判破产 (“Re Antony Lo Hong-sui and Another”, 1984)。更为严重的,则相信是罗孔瑞从此被父亲列入“永不录用的黑名单”,令他从此失去了接掌家族企业大权的机会 (《汤财文库》,2011年2月6日),此后罗孔瑞在香港社会上显得十分低调。
罗孔瑞深受官非影响之时,鹰君集团旗下三家公司的债台则愈筑愈高。据估计,单是1983年,三家上市公司需要撇账的金额,便已高达24亿,这在当时来看实乃天文数字,可见集团亏损之重。为此,除了考虑出售资产减轻债务,从而守住鹰君地产的母公司之外,显然别无选择 (冯邦彦,1994)。但这种“卖子救母”的举动却遭到罗旭瑞的反对,这令父子之间出现了严重的意见分歧。
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刻,作为大家长的罗鹰石,没法说服二子接纳自己的一套,长子又因惹上官非而被“弃用”,所以只好急召已于1980年加入鹰君集团董事局,但人却在美国行医的三子罗嘉瑞回港,改由他担起管理大旗,应对家族的巨大财政危机。虽为医学专业,但临危受命的罗嘉瑞在处理集团财政危机时却表现出过人才干,他在为集团把脉后采取的拯救方法则是进行“移心换肝”的大型手术。
简单来说,罗嘉瑞首先向富豪酒店开刀,将负债沉重、业务萎缩的部分计划分拆出来,再转售给罗氏家族的私人公司,从而减轻债务。另一方面,则是计划重组百利保的债务,手法同样是将负债较重者分拆出来,然后转售给私人公司或转入附属公司,然后利用富豪酒店与百利保之间的投资组合和股权互换,变更了资产与债务的计算或陈述方式。即是说,利用连番资产重组的手法,富豪酒店和百利保的账目尽管会产生负债急降的表面改善,但实质上则没产生什么效益 (文希,1994),而某些核心资产则会在这个转移中由上市企业所有,转到私人企业手中,出现拥有权变更的问题。
对于当年那个被社会称为“夺门之争”的举动 (文希,1994),在老父去世后接受记者访问时,身为事件主角的罗旭瑞,对当年的那场家族财政危机,曾有如下的回应:一开始,父亲很相信我的能力,我做事不会令他头痛。我很多兄弟都是强者,他们后来回来帮助父亲,我要给他们机会。家族的人多了,意见也多了,有些说要弃车保帅卖富豪,可是富豪是我一手创立的心血啊。(《香港经济日报》,2012年1月16日)
由是观之,罗旭瑞对罗嘉瑞当时推行的债务重组计划并不认同,相信不但父子间有分歧,兄弟间其实亦有不少摩擦,尤其让其觉得自己的心血和利益在这个重组计划中受到很大影响,所以逼使他作出反击,藉以维护自己一房的利益,重要举动则是于1984年私下联同韦理向富豪及百利保发动“敌意收购”,促使韦里“以9041万港元向鹰君购入所持富豪酒店33.4%股权。由于富豪酒店持有百利保投资,鹰君实际上亦间接将百利保出售”(冯邦彦,1999),韦里名下的亚洲证券公司成为富豪酒店的最大单一股东,既掌控了该酒店,亦掌控了百利保,取代了鹰君地产。这一突然举动,明显让罗鹰石措手不及,尽管他曾表示反对,但却无力回天。
对于儿子突然掉转枪头,连同外人争夺家族控股的两家上市公司,身为父亲的罗鹰石虽然十分愤怒,觉得是一种“吃里爬外”的行为 (《香港经济日报》,2012年1月16日),但那时米已成炊,只能接受现实,并由三子罗嘉瑞在失去富豪酒店和百利保后,集中火力应对鹰君地产的业务,而罗旭瑞在支持韦里取得富豪酒店和百利保的控股权后,则离开鹰君集团自立门户,然后再以过人财技,利用连串业务和债务重组的方法拯救了富豪酒店。
很多时候,成大事必须有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因素的配合。罗旭瑞取得富豪酒店和百利保控股权后的1984年下旬,经过多轮谈判后的中英两国终就香港前途问题达成协议,英国同意在1997年6月30日结束殖民统治,中国政府则在翌日恢复行使香港主权,并签署了《联合声明》,因而令社会日趋稳定,投资信心逐渐恢复,大小股份的价格也日渐回升,这令罗旭瑞当年孤注一掷的举动,有了显著回报。
与此同时,鹰君地产的股价,亦在壮士断臂、减轻负债后,在大市渐见起色带动下有了明显的反弹。尽管如此,“一朝被蛇咬”的罗鹰石显然仍心有余悸,所以急急将刚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工程学院完成学业的幼子罗启瑞召回香港,要求他亦加入了鹰君集团董事局,为父兄分担工作,协助鹰君地产渡过难关。
毫无疑问,在那个危难关头,罗旭瑞联同外人夺取家族控股的企业,在很多人看来均属难以接受的事情,在强调孝道与家族本位的华人社会自然更是难以接受,其举止受到各方批评。家族内部的关系亦因此变得水火不容。但事过境迁后,从实际发展结果上看,罗旭瑞如下的一番话却又有一定道理—起码从他本人的角度看是站得住的。他说:“我没有败掉父亲的家当,家族要卖百利保及富豪,我连同朋友一起出价高三成,其实是帮了家族。我买贵了呢。”(《香港经济日报》,2012年1月16日)
撇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争论不谈,个人亦好,家族亦好,企业亦好,它们只能循着社会发展的大势前进,鲜有逆流而上者。20世纪八十年代初香港社会与投资市场的风高浪急令无数个人、家族和企业无可避免地受到冲击,而结果自然有不同遭遇—有些不幸遭巨浪吞噬;有些仍能屹立不倒;有些则劫后余生,并愈挫愈勇。对于罗氏家族而言,20世纪八十年代初的那场巨大风浪虽然令不少家族成员受到伤害,甚至家族产业分裂,但在狂风暴雨之后仍能笑傲江湖,也是充满激情、令人艳羡的一段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