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始于1674年的梅茨勒银行，是德国最古老的家族金融机构，最初是一家布匹贸易企业，1760年前后公司完成了向银行转变的过程。19世纪末梅茨勒银行的管理层完成了企业的战略调整，过去100多年时间里，当时调整后的战略对塑造公司政策始终具有决定性的作用。近日《家族企业》杂志专栏作者赫尔穆特·科尔曼教授对梅茨勒家族第11代成员弗里德里希·冯·梅茨勒进行了独家访谈。

Q：赫尔穆特·科尔曼教授

A：弗里德里希·冯·梅茨勒

传统比书面规定更强大

Q：亲爱的冯·梅茨勒先生，2015年你入选了德国经济“名人堂”（Hall of Fame），首先祝贺你获得这一荣誉，这也是对你在最近这场金融危机中既卓越又沉静的高效管理之道的嘉奖。“沉静高效”这个短语，似乎也可以用来描述你到退休年龄后你们的组织实施的独一无二的继任计划。你能和我们更详细地谈谈吗？

A：是的。我们机构的领导角色—主管合伙人（Managing Partners）现在已经转移给了埃默里希·穆勒（Emmerich Mueller），他是我们这个机构的长期合伙人，在10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在让自己“适应”这个角色。从现在开始，他将代替我对外代表银行。

我一直很清楚，自己必须尽早处理继任这一问题。如果我们想维护企业的传统，尽早考虑这个主题就是至关重要的。因此当我60岁的时候，我就开始了一个为期7年、逐渐退居幕后，将银行运营的直接责任托付给其他有能力的人的过程。我目前在客户关系领域扮演的角色让我很满意。

我们认为，银行不能依靠在执行委员会中安插家庭成员的方式，即使我们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我们至少应该为这种可能性做好准备。

Q：另一个更让人感兴趣的问题是，你们在梅茨勒银行转让股权的方式。看起来你们对此并没有明确的成文规定—我敢肯定，很多人都会迫切要求你为所有权的继承设计一套规则。

A：事实上，我们有个简单的规则：股份要由积极参与银行工作的家族成员持有。那些不想参与梅茨勒银行运营和管理的家族成员，要把自己的股份卖给在银行中承担职责的家族成员。当然，我们必须找到一个有关股份出售价格的解决方案。不过在现实中，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身利益自行圆满解决这个问题：对那些目标和梦想在其他地方的年轻家族成员来说，出售股权获得的金钱是非常诱人的。而对那些想与银行保持紧密联系的人来说，与他们收购股权的价格相比，他们参与银行运营可以让自己的股权价值更高。

Q：你们有股权交易的固定评估准则吗？

A：我们没有这样的准则。我们通过交流来完成交易。最近，我们在家族内的堂兄弟之间就讨论过这样一笔交易，结果让每个人都很满意。重要的是，每个人都认为这是个公平合理的解决方案。

Q：那些想积极参与银行运营的人在什么时候要做出决定呢？他们需要在执行合伙人的群体中谋得一个职位吗？还是在较低的管理层中担纲某些角色呢？

A：对我堂兄克里斯托夫（Christoph）和我来说，我们要进入银行的决定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当我们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我们在1969年加入了银行。而我自己的孩子将来要自行做出选择。我们并不认为只有成为合伙人股东才能为银行做出贡献。从一开始就这样要求是不现实的，这个过程只能逐渐发展。此外，我们的某个孩子很可能更喜欢在一家大型国际性金融机构工作。我们当然欢迎这样的人成为我们的股东，比如，他们在我们的董事会中扮演某个角色对我们的银行就会非常有益。我们的条件是，他们要非常了解梅茨勒银行。只有满足这个条件，他们才能对董事会或者股东委员会的决策做出贡献，顺便说一下，现在，我们的股东委员会一半以上的职位是由非家族成员担任的。我们的孩子很清楚自己对员工以及客户承担的责任。我们要避免吸收那些只关注自身红利的股东。好在我们的红利很少，还不足以对他们构成刺激。 

Q：你确信，随着时间的延续，这些问题将来都会自行得到解决，无须任何书面承诺，也无须任何书面合同，那么，你的信心从何而来呢？

A：我们没有围绕我们的规则建立合同。我们通过沟通解决问题，这就是我们创立并得到巩固的传统。你曾在一篇文章中有个恰当的比喻“围绕篝火而坐”（around a campfire）。这种传统最有生命力，这样的传统比书面规定更强大。

Q：所以，没有针对某个人的“王朝”继任计划，而是面向对银行业务感兴趣的所有晚辈。的确是个不同寻常的理念。你怎么评价这个传统带来的成功呢？

A：这个传统一次又一次地让我们获益匪浅，它确保我们有能力保持我们银行独立性的股东，即便在最艰难的时期。比如说，克里斯蒂娜·芭芭拉（Christina Barbara）就曾在18世纪中叶担纲我们这个机构的领导者—当时，这样的职位极少由女性承担，只会有遗孀接丈夫班的情况，而在当时她作为未婚女性来担当这个职位是无法想象的。但在大约20年的时间里，她非常成功地领导了梅茨勒银行。结果表明，支持她担纲领导职位的决策是非常明智的，而且也是个非常大胆的决策—因为我们可以就此保持独立性。如果当时把领导职位交给家族之外的某个管理团队，谁知道梅茨勒银行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呢？当然，我们这个机构最初的名字中（Sohn：儿子）仍然表明，接班人必须是男性。可令人庆幸的是，这个规定在现实中改变了！

只有保持独立，我们才能将长期的客户关系而不是我们公司的业绩置于首位

Q：就像任何典型的家族企业一样，独立性对你们来说为什么这么重要呢？

A：你知道，只有保持独立，我们才能以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管理企业。我们会根据自己的传统做出决策，而我们的家族则是这一传统的保证。我们保持独立这一事实，在我们为客户提供的服务中同样也是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Q：你能解释一下吗？

A：为了给我们的银行客户提供只考虑到他们利益的建议，我们决定，不为他们提供某些产品，比如资金证明和节税产品等。我们就是要从根本上避免让自己受到提供这类产品的任何诱惑。此外，我们也不会参与股票交易，这样，我们就只能以我们为客户提供的服务为他们争取利益了。只有保持独立，我们才能将长期的客户关系而不是我们公司的业绩置于首位。当然，这样的考量和实践最终也转化成了我们非常出色的业绩。

保持独立的另一个优势是，在特殊情况下，我们可以在公司金融方面为客户提供迅速的支持。一个广为人知的例子是，舍弗勒公司（Schaeffler）要我们为该公司与大陆公司（Continental）的股份交易提供支持，我们在星期六的早晨接到这个请求，到了星期日的晚上，我们就把所有协议准备就绪了。

Q：纵观银行体系的发展历史，我们可以看到，这个体系发生过很多深层次的转变。那么，你们怎么能坚持固守传统的策略呢？

A：我们的传统意味着我们只会专注于拥有长期经验而且适应公司状况的业务领域。当然，在这些领域中，我们会积极应对所有的挑战。

在300多年里，我们过去为贵族提供资产和财富管理服务，现在，我们则为大型专业客户以及富有的个人和家庭提供服务。对我们来说，货币管理和外汇交易是拥有同样传统的领域，当然，这些业务在歌德生活的时期利润更为丰厚—歌德从德国到意大利的旅行要穿过至少12个货币区。另一个领域是公司金融，数十年来，我们一直为公司的购并或者企业的出售提供咨询服务。最后，但同样重要的是，我们还提供股票分析的专业服务，这是资本市场业务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支柱。我们也通过设在北京的代表处开始为中国的机构投资者、公司和家庭提供这些服务。

我父亲曾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全球危机，有趣的是，他总是要求我们必须留在我们传统的业务领域。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资本市场在德国实际上已不复存在了。当时很多机构在开展信贷市场和储蓄市场业务。我父亲做出了一个很有远见的决策，那就是不要冒险进入这些高风险领域，而是要等待资本市场的复兴。这个决策更符合我们银行的身份。当资本市场最后再次快速发展时，我们的银行在将资本市场所有部门（现金交易、期货交易、期权市场以及中央结算）整合到德意志交易所（Deutsche Boerse）的过程中发挥了领导作用。我们的作用是独一无二的。

你曾经撰写过人们如何从自己的历史中获得战略启示的文章，我同意你的观点。其中包括要能抗拒显而易见但可能有时候并不适合我们的机会。在我们这个家族里，这个知识和其他故事是通过“围坐篝火”的谈话口口相传的。

企业独立的前提条件是企业股东在精神和物质上的独立

Q:我们再回到家族策略以及你身为财富管理者职业的话题上来：作为一位家长和家族企业家，就如何教育公司所有者的孩子，让他们有能力处理自己的财富问题，你有什么建议呢？

A：教会他们处理财富的最佳方法，就是及早着手，并让他们从一个简单的储蓄计划开始练习。不过更重要的是，要让他们学习自己的专业。我遵从了我父亲的信念：最重要的因素是你选择的配偶，之后是孩子本人，再之后才是孩子的专业。

我还不能确定孩子们的职业发展是否会引导他们投身银行。但现在，他们在银行部门已经很活跃了，当然，他们也可以通过股东委员会的职位为梅茨勒银行服务，并就此与我们银行保持紧密联系。事实上，这种联系根植于我妻子西尔维亚（Sylvia）对我们银行的自豪感。她的态度大大影响了孩子们的观点。

Q：太棒了！你们的孩子完全可以认为自己是富有的人了—不管他们获得的红利有多少。他们能处理好这个问题吗？

A：是的，他们确实很富有，不过他们也很节俭。这可以让他们保持独立—而且从精神上也是如此。

Q：我们的对话又回到了原点：企业独立的前提条件是企业股东在精神和物质上的独立。感谢你和我们分享这个理念。

TIPS：

1674年 创立

      梅茨勒银行（Bankhaus Metzler）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一位牧师的儿子本杰明·梅茨勒（Benjamin Metzler），1674年他在法兰克福创建了一家布匹贸易企业。

1738年 从商品转向金融服务

地处欧洲重要的贸易通道，法兰克福尽享地利之便。法兰克福的贸易渐渐集中于委托贸易和航运业务，到了17世纪末，这一变化让法兰克福成了商贸和金融交易的结合点。航运业务和委托贸易以及短期借贷的融合，让法兰克福出现了许多私有银行。1738年，约翰·耶利米亚·梅茨勒（Johann Jeremias Metzler）将自己称为“marchand banquier”，也就是同时从事商贸和汇票业务的商人。

在克里斯蒂娜·芭芭拉·梅茨勒（Christina Barbara Metzler）的领导下，1760年前后这家公司完成了向银行转变的过程。1771年，该家族第一位纯粹的银行家，也是最杰出的银行家之一弗里德里希·梅茨勒（Friedrich Metzler）进入银行的管理层。早在18世纪贝特曼银行为哈布斯堡（Habsburgs）王朝提供资金支持的时候，梅茨勒银行也在为普鲁士王室提供资金支持。拿破仑时代的梅茨勒银行撤出了为国家放贷的业务，转向从事证券交易和证券保管业务。

19世纪末 战略塑造

梅茨勒银行的管理层完成了企业的战略调整，直到今天—也就是过去100年以后，当时调整后的战略依然对塑造公司政策具有决定性的作用。从根本上来说，这一战略包括专心致志地提供个人金融服务—也就是固守梅茨勒银行在几个世纪中获得宝贵经验的领域。

梅茨勒银行靠自己的力量挺过了1929年的世界经济危机和1931年的银行业重大危机。在“第三帝国”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由于该行业受到了范围广泛的法律限制，加之德国与外部世界的隔绝，银行业日渐式微。

1944年3月，法兰克福的梅茨勒银行大楼Grosse Gallusstrasse—梅茨勒银行于19世纪初购入—以及大部分银行记录被一场空袭引发的大火摧毁。战争结束后，银行业务开始缓慢恢复。银行的所有者毅然决定，采用战前数年遵循的战略路线，专注于银行服务。这时候，梅茨勒家族已为在70年代末稳定下来的全球证券市场的扩张做好了非常充分的准备。与此同时，梅茨勒银行继续追求以盎格鲁-撒克逊的方式将银行转变成一家投资机构的目标。商品交易日益减少，同时，证券咨询服务和证券交易、财富管理、外汇交易咨询和外汇交易、外贸业务以及公司金融业务日趋重要。

1986年 转变为一家有限公司

为了确保公司的独立性和公司长期经营的连续性，同时也为强化其资本基础，梅茨勒银行于1986年从一家合伙企业转变成了一家有限公司—股份有限责任合伙公司。公司股东严格限制在梅茨勒家族的家庭成员之内。这种公司形式保留了一家私人银行的特质，因为合伙人依然对公司承担个人责任。与此同时，仿效盎格鲁-撒克逊金融界的形式设计了持股结构，由母公司拥有B. Metzler seel. Sohn & Co. Holding AG之名。现在，梅茨勒银行有约800位员工，业务遍布全球。2009年，梅茨勒银行在北京开设了办事处。几个世纪以来，梅茨勒银行一直积极从事文化和社会公益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