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11日，大塚家具的新闻再次引起了笔者的关注：东京地方法院于当天做出判决，命令大塚久美子担任社长的资产管理公司“KIKYO企画株式会社”支付大塚家具创业者大塚胜久15亿日元。笔者当时感叹：“做父亲的也不容易啊，从2015年2月大塚家具经营中父女纠纷公开化以后，父亲大塚胜久终于赢了女儿一回。”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半个月后的4月27日，大塚家具创立者大塚胜久，在他本人73岁生日的这一天，宣布已经成立了新公司“匠大塚株式会社”，以自己长期以来的高端商品路线重新出发。

2015年笔者曾在本刊创刊号上刊登文章《日本大塚家具传承中的父女战争》，对大塚家具父女纷争案进行了介绍与分析。关于大塚家具的股本结构，株式会社KIKYO企画和本文开头提到的15亿日币的纠纷，请参照前文。在持续跟踪关注大塚家具父女纠纷事态发展之后，我们重新回顾梳理整个大塚父女纷争案的来龙去脉，再来观察73岁高龄的大塚胜久的再出发，以及“匠大塚株式会社”的诞生。

父女首战较量董事会

如前所述，大塚久美子就任大塚家具社长之后，首先对公司做的调整就是整顿了公司的决策机关董事会。她从一桥大学邀请了一位经营管理学的教授，又从自己的法务圈子里邀请了一位律师来做大塚家具的外部董事。而当时担任会长的大塚胜久也从自己的朋友圈里邀请了一位跟大塚家具交往甚为密切的银行退休高管来做外部董事。再加上大塚家具内部高管员工的加入，以及大塚家族相关人员的退出和回归，到2014年7月，大塚家具董事会的构成共有八个人：会长大塚胜久、社长大塚久美子、专务董事大塚胜之、常务董事佐野春生（大塚胜久的三女儿佐野智子的丈夫）、高管董事渡辺健一、外部董事中尾秀光（大塚胜久关系）、外部董事阿久津聪（大塚久美子关系）、外部董事长泽美智子（大塚久美子关系）。

在由这些成员构成的大塚家具董事会上，2014年7月23日大塚久美子的社长之位被突然罢免，大塚久美子留任大塚家具董事。董事会的投票表决结果如下：赞成5票，反对2票，弃权1票。对大塚胜久的议案投赞成票的有大塚胜久、大塚胜之、佐野春生、渡辺健一、中尾秀光；投反对票的有大塚久美子和阿久津聪；投弃权票的则是长泽美智子。相差悬殊的力量，让大塚久美子输得无话可说。

大塚胜久任会长兼任社长，集公司所有大权于一身的大塚胜久很快就废止了大塚久美子在任期间对自己“高端商品”、“高端客户”路线的修正，并重新拾起了让他辉煌了大半生的方程式—“会员制”和“宣传广告单”。于是，人们可以明显看到的变化是：大塚家具的广告又开始重提“高端”、“工匠力作”等词语，店铺门口消失了几年的前台又回来了。而且，为了复活“宣传广告单”，大塚胜久大幅度增加了大塚家具的广告预算，在年度初大塚久美子设定预算的基础上又增加了7亿日元。

实际上，对大塚久美子来说，在董事会上重新夺回政权，胜算并不是完全没有。冷静地分析一下，8票当中，有3票是不可奢望的，分别是大塚胜久、大塚胜之和大塚胜久的心腹渡辺健一。而大塚久美子这边也有3票，分别是大塚久美子、阿久津聪和长泽美智子。长泽美智子虽然投了弃权票，但实际上也是无声的反对。还剩下两个人，一个是佐野春生，另外一个是中尾秀光。中尾秀光是父亲大塚胜久邀请来的人，于是大塚久美子首先瞄准的攻陷对象就是佐野春生。佐野春生是大塚久美子的妹夫（佐野智子的丈夫）。而实际上，在大塚家族资产管理公司KIKYO企画株式会社股权划分的时候，大塚家族内部也出现过分歧，当时站在大塚久美子这边并帮助她在股权上取得优势的，就有自己的妹妹佐野智子。于是，大塚久美子就暗地里找到妹妹佐野智子，通过她来说服了佐野春生。

获得了佐野春生的支持，大塚久美子有了更强的自信。虽然4票在手，但还需要攻克中尾秀光。因为董事会要通过某项决议的话，必须获得超过半数的支持。8个人的董事会，必须至少获得5票支持决议才能获得通过。

事态也正在向有利于大塚久美子的方向发展。大塚胜久的方程式不但没有发挥出以前的威力，还大大恶化了大塚久美子在任期间的绩效：大塚胜久在2014年下半年对大塚家具的经营，让大塚家具全年出现了4.02亿日元的巨额赤字。而这个时候，身为外部董事的中尾秀光眼睁睁地看着大塚家具经营业绩的急剧下滑，深深地感受到了作为一个决策参与者的经营责任。于是就在大塚久美子拜访之前，中尾秀光向大塚胜久提交了辞职报告。

时机终于来了。2015年1月28日，在大塚家具7个人的董事会上，大塚久美子提出了恢复自己社长职位的董事会议案：“解除大塚胜久的大塚家具社长职位，恢复大塚久美子的大塚家具社长职位”。董事会的人数变成了7个人，过半数的赞成票只需要4票。于是，正如大塚久美子设计的那样，大塚久美子的董事会议案最终以4:3获得了通过，大塚久美子重新回到了大塚家具社长的位置上。

父女决战股东大会

从大塚家具的股权结构可以推断，2015年3月27日大塚家具股东大会是父女之间的一场决战。

让我们看一下大塚家具的股权结构。大塚胜久本人是最大的股东，拥有大塚家具18.04%的股份，再加上大塚胜久夫人大塚千代子所持有的1.91%，大塚胜久这边可以确保的股份比例是19.95%。而在大塚久美子这边，大塚久美子通过所控制的资产管理公司KIKYO企画株式会社拥有大塚家具9.75%的股份，而实际上美国的一家投资公司从2014年下半年起大量购入了大塚家具的部分股票，最终拥有了大塚家具10.13%的股份，而且这家公司已经公开声明支持大塚久美子社长，这样大塚久美子这边可以确保的股份比例是19.88%。19.95%对19.88%，差别非常微妙，所以，在剩下的60%多的股权里面，最终能够争得多少支持，将决定双方的成败。

大塚胜久于2015年2月25日在《日本经济新闻》上发布了一则公告，公开要求女儿大塚久美子辞去大塚家具社长职务，同时宣布于当天晚上19点召开记者招待会。在当晚的记者招待会上，大塚胜久率领包括儿子大塚胜之和心腹渡辺健一在内的13位身着西装的大塚家具公司高管出现在众记者面前。大塚胜久宣读了准备好的发言内容：“这次大塚家具发生如此巨大的动荡，给广大股东和利益相关者造成了重大的困扰和不便，在这里我们首先向大家表示由衷的歉意。”话音刚落，大塚胜久以及登台的13位公司高管齐刷刷地向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随着本次动荡的规模越来越大，影响越来越深刻，大塚家具的企业价值也受到了重大的损害。长期以来，作为父亲，我对现任的大塚久美子社长还是怀有十分的期待，所以一直没有发声。而事到如今，大塚久美子社长在企业经营上存在严重的违法违规行为，而且她本人并不接受我和公司众人的劝告，一意孤行，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样下去，势必会严重损害大塚家具的整体利益和股东们的利益，危及到大塚家具的存亡，所以为了接下来的股东大会，我今天不得不站出来发声⋯⋯”

被问及“当时大塚久美子社长的上任不就是大塚胜久会长您指定的吗？”大塚胜久停顿了2秒钟之后，并没有正面回答记者的提问：“久美子社长不退位，大塚家具优秀的员工就会离开。我自己不仅有五个孩子，1700多名员工也都是我的孩子⋯⋯指定久美子做社长，是我唯一的失败，作为一个父亲，我失败了，但除此之外我没有失败过。现在大塚家具公司的所有员工都站在我这一边，所以请股东们一定支持我，做出明智的选择。”记者招待会在“动之以情”的氛围中结束。

而大塚久美子方面也并没有沉默。2月25日当天，大塚家具公布了大塚久美子社长主导制定的大塚家具中期经营计划，主要分析了近年来大塚家具的发展情况，明确指明了2014年下半年绩效恶化的主要原因，介绍了大塚家具接下来为改善经营绩效所要采取的经营战略和发展计划，更提到要在2015年12月使股票红利由迄今为止的每股40日元提高到80日元。

2月26日下午2点，就在大塚家具的股票因为前一天中期经营计划的公布而冲高涨停的时候，位于东京车站附近的租赁会议室里，举行了株式会社大塚家具中期经营计划发表会。大塚久美子社长只身一人登台，介绍了大塚家具公司2015年度的中期经营计划。实际上昨日父亲突然召开的记者招待会，的确打了大塚久美子一个措手不及。

在众多媒体记者面前，大塚久美子社长也对前一天大塚胜久会长的记者会进行了点评：“昨天突然发生的大股东大塚胜久先生关于股东大会提案的发布会，还把公司的一些可怜员工卷了进来，上演了那么一场闹剧，给大家添了不少困惑，非常对不起。自2009年我就任大塚家具社长开始到2014年，我的经营绩效是有目共睹的。而2014年7月突然被解职之后，前社长大塚胜久先生的错误经营战略和方针，让大塚家具出现了巨额赤字，重新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从头到尾，“晓之以理”贯穿了大塚久美子记者会的主题。

就这样，一场大塚父女之间“情”与“理”的较量在股东大会前上演了。大塚胜久方面先是召开记者招待会，又是接受媒体记者专访，身为母亲的大塚千代子也在媒体面前现身，数落大塚久美子的不孝和无道；而大塚久美子方面也召开各种发布会，积极联络媒体记者，接受专访和谈话。

2015年3月27日，大塚家具株式会社的股东大会，现场聚集了100多位媒体记者，更聚集了超过200名股东。而往年大塚家具的股东大会最多也只有20几位股东出席。

股东大会上，作为主持人的大塚久美子社长向股东大会提出了以公司名义制定的大塚家具株式会社董事会人事方案，请求股东大会进行审议批准：目前公司的董事会由七人构成，其中大塚胜久、大塚胜之和渡辺健一这三人被除名，另外有六名新任董事被列入方案新名单。显然，女儿大塚久美子社长主导的公司方案是要将父亲大塚胜久一派统统赶出公司。

大塚胜久继续“动之以情”，从公司创立到在东京证券交易所上市，再到公司发展到今天，在慷慨激昂的诉情陈辞之后，大塚胜久也向股东大会提出了作为第一大股东所设定的大塚家具董事会人事方案：排除了大塚久美子、佐野春生等异己。

最终，大塚久美子社长的公司提案以61%对36%获得了通过，有近3/4股东都将赞成票投给了女儿大塚久美子。这场决战最终以父亲大塚胜久的完败而告终。 

父与女的新竞技

从2015年4月起，大塚家具的一系列全新促销电视广告闪亮登场：父母和女儿一起逛家具店，在购买什么风格的家具上父女发生了意见分歧，而母亲则出来调节：“父女之间不吵架。”实际上，父女之间的经营权纷争，已经导致大塚家具的商誉和企业价值受到了重大的损伤。为了向广大消费者和关联方致歉，同时也为了修正大塚胜久2014年下半年短暂在任期间重新设定的高端经营路线，大塚久美子社长在重新掌权大塚家具之后推出了一系列致歉促销活动，这一系列电视广告则是为这些降价促销活动造势。2015年，经过了多次大型的致歉促销活动，大塚家具的营业额跟2014年相比有了一个大幅度的回升，利润也由2014年超过4亿日元的赤字变成了营业黑字。

2016年4月，正如本文开头介绍过的，大塚胜久向公众公开宣布已经成立了全新的“匠大塚株式会社”，以自己所坚持的高端路线力图东山再起。在“匠大塚株式会社”的新店铺里，奢侈地摆放着一款款来自世界各地家具工匠们的精工细作。大塚胜久以“匠大塚株式会社”实现了再出发，又开始了新一轮与女儿大塚久美子的竞技，目的当然是想向世人证明一下自己的经营判断是正确的。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塚家具发布了2016年第一期经营业绩，报告显示，今年的销售额似乎只实现了去年同期的6成。父女骨肉之争所带来的炒作效应已经渐渐褪去，而大塚父女新一轮靠实实在在经营实力的竞技才刚刚开始。

虽然整个大塚父女围绕大塚家具的经营权纠纷案已经落下了帷幕，但在长年研究日本家族企业接班传承的笔者看来，大塚父女之争，实际上根本问题或许在于家业传承。

2007年大塚家具发生的股票不正当交易案，其责任方当然在父亲大塚胜久，在接到金融厅的巨额罚单之后，大塚家具的经营陷入了一片混乱，亟需一个有能力拯救残局的人。虽然大塚胜之是大塚胜久的儿子，一直以来也是作为未来的接班人在大塚家具担任要职。在公司发生了如此重大的麻烦时，自然也想站出来主持大局，但显然大塚胜久无法安心地将指挥权交给大塚胜之，反倒是希望将既有经验又有能力的大女儿大塚久美子召回来收拾残局。但是大塚胜久召唤女儿大塚久美子的目的，却也仅限于收拾残局。

大塚久美子在2009年就任大塚家具的社长之后，三板斧砍下来，砍得大塚胜久的心都凉了半截。尤其是自己长年坚守的方程式遭到了彻底的否定，同时大塚家具经营绩效的回升，也让他倍感无奈。

从2015年2月开始，就有了父亲大塚胜久与女儿大塚久美子在公开场合的对抗，再加上媒体的推波助澜，大塚父女之间的对立急剧升级。家族内部的斗争变成了公开的父女对决，双方都被舆论绑架，骑虎难下，最后只有在“巅峰之战”的股东大会上一决胜负。于是，整个父女纷争就演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新旧经营战略和经营方针之间的斗争，而家业传承这个引发纷争的根源，却几乎被完全掩盖了起来。

如今，大塚胜久成立了新公司“匠大塚株式会社”，而新公司的经营阵容如下：父亲大塚胜久担任公司会长，儿子大塚胜之担任公司社长。在与女儿大塚久美子的纷争中，大塚胜久丢失了对大塚家具的经营权和掌控权。而在新公司匠大塚，儿子大塚胜之已经是公司社长，将家业传给儿子的心愿得到了实现。但在与女儿之前的争斗中，在经营战略和经营方针上面所丢失的颜面是否能够挽回，这也许就要看大塚胜久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