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侠小说或功夫电影里，我们常常听到世外高人除了武功高强，在面对敌人攻击时，总是能够连消带打，在化解敌人进攻的威胁时，利用其攻击力量转为本身的进击力，然后还施敌人之身，令自己能够轻松取胜，击败敌人。无巧不成书，在金融市场，投资高手总是那些能够“利用别人金钱”（Other people’s money）为己所用，做出明智投资，从而发财致富，书写本身和家族传奇的人。至于最能说明后者的情况，尤其能够让其一展所长的，则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划时代制度创新─股票市场。

家族企业规范化的路径

如果从家族企业如何能够超越的角度看，股票市场的引入和成熟发展，让家族企业能够不受“不必要的原因”所阻止顺利上市，无疑最能令之在“脱私为公”和下放管理权以尽揽精英两方面取得重大突破。成熟、健全和开放的股票市场，实在是家族企业由个别主义走向普世主义，从而可以取得突破，并可以踏上超越之路的极关键一环。因为股票市场不但为上市企业和社会提供投资和融资的重要渠道，令企业可以有强大资本力量的支持，发展得以一日千里，同时亦令民间资金（尤其储蓄，即资本供应）和企业资金（即资本需求）之间可以找到对接口─既将民间资金高效地用于投资建设，同时又可成为企业的小股东，分享投资成果。这样便令民间（社会大众）和企业之间建立起极重要的资本供需关系，即社会大众能够与经济的前进和发展命运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形成利益福祸的共同体。

更为重要的是股票市场可以成为企业“规范化”或是走上超越之路的极重要平台，促使企业发生巨大蜕变。这需从股票市场在法律及操作上所赋予的角色或功能说起。形象点说，股票市场可以看作是“教育”或者“培训”企业的“正规学校”，企业上市即如企业进入这家“学校”接受正规而严格的训练或教育。我们可以想象，当它（企业）进入“学校”后，必须学习统一的行为习惯，接受相同的考核标准，不能一如过去在“家”时的身份或学习情况一样，得到特殊照顾，享有与别人不同的待遇。所以上市企业必须遵守公开透明且统一的财务守则，公司治理必须符合政府严格的规定（例如有一定数目的非家族执行及非执行董事），不容许内幕交易等等，令企业可以从中学习不少“知识”，从而提高治理水平，所以能在“脱公为私”和下放管理权以招揽精英方面有所突破。

相比之下，非上市的家族企业，情况就如只是在家族中接受教育，或是进入非正规教育单位─例如私塾或私人补习班等─接受教育一般。它们的学习，虽然亦可吸收知识，学习待人接物之道，但因不受教育部门的严格规定，没有统一的教学标准，所以存在不少诸如教学水平参差、课程设计并不统一，以及师资质素良莠不齐等问题，其学历自然难以得到社会承认，这导致没有上市的企业，无论账目、管理，乃至员工聘用等，均不如上市企业般因接受政府及公众严格监察所打造出来的品牌和地位，这是非上市企业形象没有上市企业高的原因所在。
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成熟的股票市场可以连消带打地为企业的发展带来一系列重大突破和超越。即是说，此一重大制度建设，既可为企业注入更为强大的源源不绝的资金动力，同时又改变了企业的治理模式，令其可以成为吸纳非家族专业人才的磁力场，提升人才存量，提升企业治理透明度和公信力，摆脱企业以家为本、血脉至上的形象，为推动其上一台阶作出极为重要的贡献。
回到本文探讨的核心问题上，我们可以扼要地说，企业上市之后，当资本的性质与来源发生变化后，企业实现“脱私为公”形象大变，因而会令企业的结构、规模与形式随之转变，同时亦有助其吸纳非家族的人才和精英。也就是说，家族企业的规模可以是很大的，管理可以是很专业化的，人事安排亦可以是用人唯才的，最决定性的因素，是资本市场的成熟与开放程度。20世纪70年代之前，由于香港的股票市场并不完全开放，上市门槛极高，华资企业极难取得上市资格，因而难以获取公众资本，支持较大规模或投资期较长的项目，窒碍了企业的发展，这正是早期华资企业就算家族财力极为雄厚（如李陞家族、何东家族、莫藻泉家族、周少歧家族等），亦难以摆脱只能依附于英资企业身上的一个重要原因（冯邦彦，1997；郑宏泰、黄绍伦，2007）。

与20世纪70年代前的华资企业一般只能依靠个人（家族）财力作支撑，或是单靠家族成员的人力所支援，股票市场全面开放无疑为一众华资企业提供了极为重要的发展环境，令他们获得了公众资本的支持，为开疆辟土创造有利条件。随着企业实力的日渐壮大，加上熟悉金融市场的运作，某些表现突出的华资企业，甚至可利用股票市场这个现代化的金融工具，以“四两拨千斤”或“以小控大”的金融策略，收购或吞并原本高不可攀的英资洋行，然后走出香港，进军国际市场，将本来只是中小规模的企业打造成跨国集团，与西方的众多跨国集团一较高下，书写了现代华资企业在香港的传奇。其中专业人才成为推动华资企业走向国际舞台的骨干。

进一步说，如果中国内地的股票市场，能让家族企业可以在没有特殊阻碍之下上市，那么它们必然更能在股票市场的洗礼下，在接受股票市场如“学校”般的规范化“教育或培训”之后，强化公司治理，吸纳人才，提升企业竞争力，并建立起更为公开、透明与专业化的企业形象，带来前所未见的突破与超越，为华人家族走上新台阶作出极为巨大的贡献。

退一步的海阔天空

我们常说，世家大族就如皇朝，所以学术界有“皇朝家族”（dynastic families）之说。一个皇朝的兴起和发展，自有其天时地利人和的综合优势，但如何能够历久不衰、世代相传，甚至长存不朽，则需更多条件的配合，尤其需要无数深思细虑的制度安排与设计作为支撑，难以一蹴而就，或是单靠一时幸运。通过前文的系统分析，我们不难看到，若能利用企业上市的机制和吸纳的社会精英，承担全权管理企业的任务，家族企业的发展显然可以豁然开朗，跨越障碍，有了更为宽广和美好的未来。概括地说，尽管将家族企业上市会摊薄家族控股权，但在现代商业社会，由于规模巨大的企业，单一股东的控股权已非如中小型企业般需要拥有过半数的控股权，上市后家族的控股权虽然会被摊薄，但实际上不会动摇原来控股家族的主导地位，所以企业上市不应被视作是一种威胁，而是退一步的海阔天空。

从目前西方社会的运作情况看，控股权与管理权分家明显存在一定缺陷和问题，尤其容易在华人社会引起深层次的忧虑和猜忌，我们不应视而不见，甚至低估其对家族的威胁。但我们不能因噎废食，窒碍了家族企业的进一步发展，而应针对其缺陷和不足之处作出调校，去芜存菁，择优而用。至于开放管理大门，招揽并吸纳非家族精英，为企业所用，然后让他们在企业内得到尽展所长的机会和空间，与企业之间形成利益和命运共同体的关系，则可谓最为关键。尽管因为历史和文化的缘故，要华人家族企业立刻实行全面的控股权和管理权分家，仍属难以跨越的障碍，但我们相信，随着时日的推移，尤其在作出传统与现代的调适之后─例如在吸纳早年山西商人的制度安排之后，加上股票市场若能走向成熟，华人家族企业的治理必然能有更大突破。一句话，无论是企业的“脱公为私”，或是下放管理权力以招揽精英，都能发挥出巨大力量，而这正是华人家族企业未来能否走向真正超越之路的关键，我们只能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