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业长青可能吗？

如果真如皮凯蒂预测的，如果真有一个家族的财富可以持续地以超过全球GDP的增速增长，那么其迟早会拥有超过整个宇宙的财富。然而反观世界几千年的历史，这个奇迹从未出现过。不停出现的天灾人祸战争革命，不断地将这些家族打回原形。

在中国几千年不间断的文明演进中，更能够精确描绘历史的，似乎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看来，皮凯蒂先生过虑了。从家族内部而言，一旦失去继续创造新财富的勇气，家族的财富传承就可能被不断出现的内斗，以及不争气的不肖子孙所打破。

什么是企业代际传承？狭义的传承是把企业从一代人手中传到另一代人。更广义的传承还应该包括企业家精神的传承、财富的传承和人的传承（即人的德行、智慧和修养的传承），因为做成一个好的企业往往需要超过一代人的努力。这包括产品本身的精雕细琢升级换代，品牌的建立培养，商业模式的精心打磨不断改进。企业传承并不容易。按照美国布鲁克林家族企业学院的研究，70%的家族企业没有传到第二代，88%的家族企业没有传到第三代，只有3%的企业在第四代以后还在经营。对东南亚华人家族企业的研究揭示，华人家族企业由第一代向第二代交棒时，其上市公司的市值在五年内平均缩水六成。中国内地的相应研究也初步表明，A股上市家族企业在传承过程中市值平均缩水四成以上。

中国民间有“富不过三代”的说法，不同的国家也有类似的说法。但是事实上，历史实践不断地打破富不过三代的魔咒。日本最长久的家族企业金刚组，活到了1400年以上。犹太人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家族传承历史也极为久远。在欧洲和北美洲很多著名的家族，如洛克菲勒家族、罗斯柴尔德家族，在几代甚至十几代以后，仍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从世界范围来看，最成功的家族企业最能长久的传承：在全球营收最高的500家家族企业中，44%的企业由第四代及更靠后的接班人所有，而在所有家族企业中，这个比例仅为不到5%。当然另一种可能的解读是，伟大的企业都需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东南亚华人家族实践也不断地打破富不过三代的魔咒。目前走向接班的国内二代继承者们也有许多，诸如新希望、娃哈哈等企业正在经历两代交接或“过渡式交接”时期。在中国富豪榜前100名中，已经有大约一半的二代进入家族企业任职。

退一步来说，如果企业的传承终将被打破，甚至财富的传承也无法永久持续，那还有什么可以更恒久传承的？林则徐家训：“子孙若如我，留钱作什么，贤而多能，则损其志；子孙不如我，留钱作什么，愚而不孝，且长其恶。”英国也早已有说法：“两百年培养一名贵族。”这里的“贵族”（Nobleman)—是集智信仁勇严等品质于一体的人。中国古代的智慧是：“耕读传家躬行久，诗书继世雅韵长。”德行和智慧，比财富和权力的传承更加恒久！

中国式传承的特性问题

在对中国最成功企业家进行的多次调查中，接班问题，都是调查中凸显的企业家所关心的最重要的内容之一。我多次亲耳听到一代企业家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是子孙们的！”“我这辈子取得过很多的成功。但是对我来说意义最大的成功，将是看到自己的孩子成长为一个优秀的接班人！否则，我的人生仍然有巨大的缺憾！”95%左右的一代企业家希望二代接班或者至少未来家族保留控制权。只有5%左右的企业家，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选择减持、出让或者关闭企业。

中国家族企业的第二代，有留学经历的占一半以上，绝大多数学习的是经济管理专业。父母希望培养他们做接班人，希望他们得到自己可能没有受到的系统科班训练和国际眼光。但是愿意接班的比例很低！二代愿意自主创业的占70%，愿意做其他工作的，比如专业人士如医生律师等等，占10%。在我的课堂上，经常听到二代企业家们对他们父辈的深情呼唤：“您当年是白手起家的，可不可以给我一次白手起家，证明自己的机会！”二代不愿意接班的主要原因有：父辈不放权，不信任；自己确实资历太浅难当大任；志不在此。但是，有超过一半的二代，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是仍被迫接班，因为“重任在肩”。这个问题不解决好，未来的企业发展隐患可想而知。

相对于欧美的家族企业传承、东南亚地区的华人家族传承，中国内地家族企业现阶段的传承有很多显著的特点。传统的华人家族往往更看重个体以外的家族整体利益和家族的延续。很多上一辈的企业家省吃俭用，忍辱负重，就是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够站在自己的肩膀上，看得更远，成就更大的事业。基于这样的考虑，他们会更倾向于将企业在家族内部进行传承。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新生代企业家的观念与父辈会有所不同，更加不介意把企业交给职业经理人，或者出售企业资产。

从外部来看，首先，亚洲国家普遍存在对于软性资产（如关系人脉，企业家的个人魅力）的高度重视，其重要性可能远远超过现代公司治理原则和企业规范化，很多企业处在一种高度的人治而非法治的状态，但这种软性资产在家族之内往往也是很难传承的。第二，国内职业经理人人才市场相对不发达，如诚信问题没有根本解决，使得企业家和职业经理人之间互相提防猜忌，加上两代人观念的不同，可能使得二代接手以后 “无人可用”，难以快速形成自己的“班子”。第三，资本市场包括并购市场的不发达，使得企业在转手过程中会带来巨大的损失。因此很多企业很难卖掉，或者是卖掉以后也很难维持和提升价值。第四，家族信托和私人银行业务水平相对低下。对于国内的家族企业来说，当财富上升到一定规模之后，财富的保障和代际传承优先于财富的继续快速增值，未来随着中国经济转型升级，财富的保障将越来越重要。

我们相信，假以时日，创二代将是中国经济腾飞的脊梁，虎父终无犬子！在未来的10到20年，中国家族企业传承将会对中国经济产生深远影响，会出现大量的和传承有关的兼并重组等资本市场活动。大量的企业在这一过程中会出大问题，元气大伤，甚至灰飞烟灭；少量的企业会浴火重生；而能够做到百年的伟大企业将会破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