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不过三代”是全球公认的家族企业“咒语”。如何破解这个咒语、避免兄弟阋墙，让企业千百年地生存下去？比利时鲁汶大学法学院教授、家族财产法专家、鲁汶联合管理中心与鲁汶争议调解中心联席主任、德勤律师事务所私人客户部Greenille by Laga的高级合伙人阿兰•劳伦•韦伯克（Alain Laurent Verbeke）认为，家庭、财富、企业是三个互相重叠的系统，掌门人常常对企业投入了巨大的精力，而忽视了家庭，甚至把家庭当作想当然的事情。韦伯克教授对家族掌门人忠告是：如果你想让家族企业能够传承下去，你必须关注家庭；否则，你就将家族企业置于危险之中。

《家族企业》：作为一位工作近30年的成功律师，在您处理的案件中，家族企业的冲突常常产生在哪些方面？

韦伯克：通常有三种冲突，而父亲（掌门人）去世常常成为所有冲突的导火索。第一种情况是，部分子女参与企业运营，而部分子女没有进入企业，前者是股份的主动持有者，而后者是股份的被动持有者。双方的冲突在于，参与家族企业运营的一方（主动持有者）他们想将获得的利润进行再投资，而没有加入家族企业运营的被动持有者只想获得利润分红。如果双方无法协调因此产生的冲突，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很多家族企业都因为这种冲突而消失。

第二种情况是，一些子女不仅没有进入家族企业，并且也没能获得股权，比如父亲将企业交给某一个孩子（比如儿子），而给另外的孩子（比如女儿）其他资产，但是企业变得越来越成功，企业资产的价值越来越大，当父亲去世，子女就会有不公平感，冲突由此产生。

第三种情况是，父亲将企业的所有权交给所有子女，但是只有部分子女进入企业工作。

另外一种经常出现的问题是，父亲想要子女们全部为家族企业工作，要求他们团结合作，但如果没有清晰的沟通和对子女的角色定位，不仅父亲的愿望非常难以实现，还可能导致严重的冲突。

所有这些冲突产生的原因归根结底是因为缺乏沟通、角色不清、期望有误、缺乏信任，以及上一代对子女的性格、能力缺乏清晰的认识。第一代是创业者，第二代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彼此之间的沟通交流还比较多，而到了第三代的堂兄弟姐妹，关系变得更加复杂。因此第三代之间发生的冲突可能会更加严重。

正因如此，很多研究发现，家族企业常常到第三代就消失了，只有10%的企业能够传承超过三代。美国通过对3600家家族企业的研究发现，第二代和第三代之间的传承，70%是失败的。原因不外乎企业发展停滞，家族成员内斗，家族关系不再和谐。失败的原因中，糟糕的法律、财务、税务建议只占3%，97%的原因是前面提到的三种冲突。

因此如果创业者想要将成功将企业传承下去，拥有和谐的代际关系和家庭，沟通非常重要。我经常向我的客户强调，家族企业要想传承下去必须家庭和谐，要实现和谐，就必须将开放、透明沟通这一基因植入家庭中。

《家族企业》：可以说这些冲突对家族而言都是致命的，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些冲突？

韦伯克：冲突当然能够避免。12年前，我们就开展了家族企业咨询业务。我为许多家族企业进行过调解，在我们调解的案件中父亲去世是大多数冲突的导火索。其实大部分冲突可以通过谈判和调解解决，但有时候也不得不通过法庭判决。

我是一个谈判专家，所以我会通过谈判了解他人的兴趣和需要。最值得注意的是，家庭成员之间本来是有很深感情牵绊的。我的一位62岁的客户，他告诉我他的父亲从来都不尊重他的想法，把他当一个6岁的孩子一样对待。在他父亲的有生之年，他一直非常压抑。有些家庭里常常出现这些情况：如果孩子选择成为艺术家，父亲就认为他是个loser，因为在父亲眼里他承担不了家族企业的工作；也有父亲认为女儿无法胜任企业工作，让女儿觉得非常不受尊重。这些问题背后意味着这些子女有强烈的身份认知需求，但是父亲却始终不能接受。

我们发现，当父亲去世以后，依赖谈判来解决这些问题往往太晚了，因为这时已经积累了很长时间的矛盾。因此如果希望家庭成员之间进行合作，就需要能够预测冲突的发生，要在冲突发生之前，当成员之间关系尚好时，为此努力。

家庭、财富、企业是三个互相重叠的系统，掌门人常常对企业投入了巨大的精力，而忽视了家庭，甚至把家庭当作想当然的事情。我们对这些掌门人的忠告是，如果你想让家族企业能够传承下去，你必须关注家庭；否则，你就是将家族企业置于危险之中。即使你选择把企业卖了，把所得钱投入股权投资和风险资本，不管是实业还是金融财富，只要想传承下去，必须得关注家庭，否则实业也好，金融财富也好，都将消失。

《家族企业》：中国的家族企业目前处于创一代向二代传承的过程中，在这个过程中您有哪些建议？

韦伯克：中国有许多创业者掌门的家族企业，他们往往会有“老大情结”—认为自己是老大、什么都说了算，而且因为他们是创始人，没有人敢反对他们的决定。因此当你建议他们倾听别人的意见时，他们总是反驳。在我接触过的一个案例中，父子之间20年都没有交流。父亲根本不听儿子说什么，我不得不停地打断他，提醒他需要学会倾听，而他总在辩解。经过10次指导，父子关系改善了。

对于创业者来说，重要的是要扔掉“自己是老大”的想法，倾听别人的意见和需求，了解子女的想法和感受。如果不这么做，就不要对子女“长歪了”感到惊讶，只有认真对待、倾听他们的想法，才能指望他们成为负责任的人，这样企业才能成功传承。对于那些富不过三代的企业主，我认为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他们自己的错，因为他们没有认真严肃地对待家庭。我一位在比利时的同事写了一本书，该书认为，为了保持充满爱的婚姻关系，夫妻双方必须为之付出努力保持家庭和谐，保持父母与子女、兄弟姐妹之间的和谐互动。这是家长的责任，如果他不付出努力，那整个家庭崩溃也是他自己的错。只关注生意而不在意家庭是不负责的。柔和而不强硬，开放而不独断专行，这是作为家庭成员、作为父亲应该做的。一个亿万富翁，如果不能做到这些，我认为他仍然是个loser。

《家族企业》：如何选择合适的继承人？

韦伯克：企业经常受家庭影响。掌门人常常让很多家族成员进入企业，这是很不专业的做法。家族企业现在对子女的要求也很高，比如要求受过大学教育，有三年海外留学经验、三年工作经验，再经过能力评估，合格者才能加入家族企业。我为很多家族的子女做过评估，严肃认真对待家族的，在如何处理企业的问题上也很专业，不会让不适合职位的子女在企业内任职；也有些家族让不适合职位的子女只被动地持股、监管，将管理权交给职业经理人，这也是一种解决方案。

我认为成功的前提是专业。如果儿子想继承、但是他并不适合做管理，那就培养他做持股人，让别人管理。